是啊，都愁。

“瘟疫要来了。”涂山尧有些担忧：“大疫之后便是大灾，大灾之后便是大乱....”

“若是大乱.....”

涂山尧没有继续说，只是沉吟道：

“留给两个小娃娃的时间不多了。”

这些事张道陵自然知道，留给他们两个小娃娃的时间不多，留给他和涂山尧的时间也不多。

一旦乱起，便是清算了，帝释天不会再给他们考虑的时间。

头顶的剑，随时要斩下，两个人对着篝火久久发呆，直至噼啪声响起。

“你妖族....”

“你七十二道....”

“你先说吧。”

“妖族知道你真正的想法吗？”

“不知道。”涂山尧有些呆呆摇着头。

两个种族最大的执政者准备偷偷缔结，任谁都无法接受，包括他们自己，

可是崖山那场谁也没有胜利的战争，却让他们第一次背地里达成了共识。

自己牺牲小辈来固守的思想是否是真确的。

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有些事太痛了，痛到会反思自己执念的仇恨对不对，痛到自己信奉的真理是否可以被打破。

休战，违背自己的信仰，放弃天下苍生，让他们相爱吗。

可两个人的天平上都不是对称的，他们试图说服自己。挣扎着，痛苦着。

对于张道陵来说更是如此，浑浑噩噩不去想，直到涂山尧将小狐狸以囚禁的方式交给张道陵，那一刻，张道陵懂了父亲的隐忍与牺牲。

有些事尝试理解，尝试去做，才有机会。

“妖族很特别，妖族本身就是大派系，同仇则亲，同欲则憎，有一心想要复归故土，有一心想要奴役人间，更有一心便贪恋人间情爱的。”

“就像人间的百兽，有群居就有独处。”

他们更自由，不像人类群居，以君王，宗亲，为主，即便没有妖帝也没有关系，他们是自由的。

涂山尧的言外之意张道陵懂，他在告诉自己，妖族他已经无形中推动了分化，取舍去留一切都是他们的造化了。

“青山城，有一部分仙妖，但那只是少数。若真有一天，老夫不会让他们跟着我，诛九族那一套顶多诛我天师府这一脉，七十二道千百年的根基也不会断。”

张道陵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决定孑然一身走一条背道而驰的路。

“是吗？”涂山尧顿了顿：“这样也挺好，人类的族亲观似乎就是这样的。”

“大部分也会独善其身。”

“如果他们真成了，送他们去罪州便可。”

“咱们九泉之下便可安息了。”

涂山尧轻描淡写说着，张道陵不合时宜打断他：

“我们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张道陵眼皮跳动着。

真人无梦，只有预兆，他知道那个预兆十有八九会成真。

涂山尧被他的严肃吓到。

但是很快他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事到如今谁还会怕死呢。

不过他也道：“那还是不成的好，不成的话，你杀了我，依旧做你的天庭上相。”

“或者你在苟延残喘回你的北方冰原吧。”

张道陵不甘示弱。

说是这么说，但二人内心还是笃定了一条路。

天光渐亮，篝火也即将燃尽。

“我该走了。”

涂山尧郑重将旁边的东西递给张道陵：“此二物是相思豆蔻簪，和一盒玉肌散....”

涂山尧的眼里有些婆娑：“破镜难圆，这相思豆蔻簪原物已经被化为粉末，此为我一点点按照原物打造，那时候还不小心划伤了那丫头脸颊，她爱漂亮，这玉肌散可以恢复如初。”

两物珍重递给张道陵。

“另外的，这本书....”

“步罡踏斗！”

见到此书，饶是张道陵也不免激动起来。

道教中的所有的步法皆来自步罡踏斗之术。

传闻此术来自于大禹治水时，大禹也是涂山尧的父亲，话说当年涂山尧父亲至南海之滨，见鸟禁咒，能令大石翻动，而鸟禁咒时常作一奇怪步伐，大禹便模仿此鸟步伐，运用于治水之方术。水患被治服，大禹之术步罡踏斗亦流传后世之中。

只是步罡踏斗是涂山族不传之密钥，后人所学只是禹步的推演，道教中便成九十余种，举足不同，咒诵各异。

道经中所见的禹步斗罡有七星禹步、三步九迹法、三五迹禹步法、七星罡、七星斗罡、北斗七元罡、禹步九迹罡、禹步九灵斗罡、九凤破秽罡等等等等.....

可见此术之重要，此为万术之根源，玄机之要旨。能得领悟者，禁制鬼神，破地召雷，翻天覆地。

这是天师府尚未完善的功法，也是涂山族的不传之秘。

没想到涂山尧竟然这么轻易给了出来。

“若是她从伏魔殿出来，还望老天师多多传授，别让真正的步罡踏斗失传了。”

“你就不怕老夫先偷学了去？”

“一家人，不说偷不偷。”

望着涂山尧消失的背影，张道陵有些气笑：“老夫还以为这步罡踏斗是聘礼呢，敢情还是传给你自己女儿的。”

“罢了罢了。就不动这嫁妆了。”

张道陵可不会，也不屑做那些事。

伏魔殿内。

一道金光闪过，两样物件被递了进来。

伏案在小憩的小狐狸百无聊赖睁开了眼，随即便合了上去。

这些年，小狐狸也习惯了，看守她的王善是个极其八卦的人，时不时会送进来一些玩意，亦或吃的，亦或好玩好看的以此来交换她和小道士的所见所闻。

“说吧，这回想听姑奶奶续说哪段前尘往事。”

小狐狸有些提不起兴趣，但好在还能和王善唠唠嗑打发打发时间。

只是这回，门外的王善故意咳嗽了两声，似乎提醒她张道陵也在。

“姑娘，这两样东西，是老天师让我转交给你的。”

一听到是张道陵转交，小狐狸立马来了兴趣，腾的一声起身来到门口，打开两件盒子。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紧跟着看到相思豆蔻簪的那一眼小珍珠般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

“爹爹.....”

“真是个令人心疼的小狐狸。”

王善偷听着门缝里的哭声，砸吧着说道。

“滚！”

张道陵气的一脚踹过去。

“我要吃东西！”

伏魔殿里传来了小狐狸的命令。

“你是妖，不需要。”张道陵老脸抽搐。

“我不管！吃饱了才有力气念往生咒！”

“好好好，姑奶奶你要吃啥啊？”

伏魔殿外王善被张道陵频频使着眼色招呼起来干活，他就知道，这种阿谀奉承的活始终是他干的。

“你拿笔记一下....”

“什么玩意儿，还要笔记？”张道陵气的胡子吹起来。

“你记不记？”

“得嘞，小的给您记着，您就说.....”

“阳春面十九碗。糖葫芦一百串，”

“你别太过分啊！我跟你讲....”张道陵已经快要发疯了。

“不活了我！我一头撞死去！”

“哎哟您继续讲.....”

王善招架着二人中间团团转。

伏魔殿，某位吃饱喝足的小狐狸，在寂静了几年后，又朗朗响起了清澈的宝锆声。

有这声音在，张道陵似乎又多了一些盼望。

一转眼来到瘟疫之年。

随着黄河大暴乱之后，元朝开始了强征税收，前些年，重八家里饿死了好几个兄弟，今年爹娘也饿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小道士焦急的跑下山去。

下山前，他跑到丹房里，一股脑将自己炼制好的丹药统统打包好。

夜晚。

插着稻草在头顶跪着守灵的重八听到外面急促的声音。

“三疯。”

重八麻溜擦干眼泪起身开门。

“重八。”

二人紧紧抱在一起许久才分开。

“三疯，我要离开凤阳了。”

“怎么了？”

“爹娘，兄弟都饿死了，地主家也不顾我们干活了，汤和他们也打算离开凤阳讨活路。”

无言久久。

“真羡慕你...已经成仙了，不用吃饭，不像我们凡人。”

一口饱饭，一件暖衣却是他们的奢望。

“重八，修仙吗？”

“回头我和师父求求情。”

这些年，伴随着只言片语，他们都大概了解了一些前程往事。

知道了一些彼此可能的身份。

越是如此，重八越是摇摇头：“不了，上辈子说了不修仙便不修。”

重八脏兮兮的手拽着小道士到屋外的土坯上坐着：“只是没想到做人也这么苦。”

真是上辈子不知道珍惜，都该他自己受的，他也不怨谁。

“实在不行，爷爷我去做和尚。”

“反正老天师没说不允许我当和尚。”

噗嗤。

小道士忍不住笑出声：“好，那你不算仙，你算佛。”

哈哈哈哈。

二人开怀大笑，笑到没了力气，索性手托着脑袋一起席地而躺，望着星空小道士八卦到：

“重八，你知道吗，我今天偷偷听到了一番话，似乎你当年兵解的女人也投胎而来找你了。”

“真的吗？”

重八激动的手撑着起来，太好了，他这乞丐般的人呢还有女人为他投胎而来，想想都觉得就神奇。

“他是谁，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年龄几何。”

“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她叫马秀英，其他一概不知。”

二人面面相觑，倒是重八看得开：“没事，小爷我出了凤阳自会去寻找她。”

嗯，当真是好主意。重八觉得心里又坚定了一个出凤阳的想法，只是临行前，他有些担忧的看向小道士。

“别想着帮我了，三疯，你有考虑过和那个小狐狸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