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普通的世界,
意志和语言,
就是造就奇迹的魔法
星星点点的磷光,在黑暗中闪烁盘旋,一会儿亮起,一会儿熄灭。细小的颗粒,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黑暗里,凶猛地扑向门口——
闪烁的光,在半空中滑过一道道弧线,向着安塔利斯露狰狞地扑来。
那是密密麻麻的腐蚀物。
它们竟然在一门之隔的地方待命,服从那个,在黑暗里窥视着他的怪物。
安塔利斯冷冷地看着。
一抹蓝白的光芒,从门外蔓延进来,蓦然填满了空气,霎时间一切挂满了冰霜,如同一个立体的沙画,就那样悬浮地冻结在那里,一丝丝湛蓝的火焰,在那些冰里冒出。
嘶嘶地将这些腐蚀物燃烧殆尽。
安塔利斯向内走去,冰晶无声地向两侧飞离,为他让开道路。
那双翠绿的眼眸里,映入一只盘踞在办公桌上的阴影,那是一只黑色怪物,有着蜘蛛一样,细密尖锐的腿,尾巴却是一节一节地,高高耸起,末端是尖锐的爪勾,爪勾中间,有一个喷射着毒雾的腔体。
这间办公室里,大半的桌椅已经变得腐朽不堪,曾经铺满三面墙的书架彻底坍塌,文件柜看上去也支撑不了多久。
诅咒化身的怪物发出尖锐的嘶鸣,它似乎想要扑向安塔利斯。
但它迈开的腿,自己把自己绊倒了——办公桌终于承受不住它剧烈的动作而垮塌下去,怪物近乎暴怒地,用它尖锐的脚在地板上划拉出一个个沟壑——它一点也不适应这个古怪的躯体。
安塔利斯没有手软,冰层迅速地为蜘蛛镀上了一层冰衣,怪物的动作僵硬地冻结在那里,但它还没死,因为安塔利斯没有下令。
“我承认,古老的传说很有道理。”安塔利斯端详着这只冰雕,语气平静,“现在,恐怕需要你变个样子与我交谈。”
冰衣内里融化着,诅咒化身的怪物哀鸣着,被强硬地揉成了,一条蛇。它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蜘蛛模样的花纹,磕磕巴巴地吐着蛇信子。安塔利斯只觉得,一阵阵细微的嘶嘶声入耳,完全没有任何英语翻译过来。
他心里一沉,盯着那条陷入自我怀疑的蛇,冷声问,“你为谁工作。”
安塔利斯不会蛇语,但这个问题依旧被他的魔法,大声轰击在这条蛇的脑袋里。诅咒化身的蛇,愤怒地对他张开颈子,竖起了腹部,一个黑色的宛如波纹的烙印,在那里闪烁着。
这一瞬间,安塔利斯感觉到整个房间扭曲波动起来。
就是它。
安塔利斯目光一凝,回忆着哈利和洛洛塔对话时,那诡谲的声音,轻轻开口。
[你不能咬人。]
有一瞬间,蛇露出了更加愤怒的表情,但它腹部的烙印,开始不稳定地扭曲闪烁起来。
蛇语者的权限,明显高于这个暗中的敌人,强硬施加上去的烙印。
[乖,听话。]
砰地一声,黑色的烙印炸开,并变得粉碎。蛇的伤口处弥漫出了黑色的液体,慢慢又变为带有鳞片的皮肤。一道细细的蓝色花纹,在它的身上绽放出来,蛇形诅咒完全屈从于蛇语的控制。
这是安塔利斯理解的事实,此刻便成为了他的绝对魔法。
“那个给你打下烙印的家伙,他在哪?”安塔利斯急切地问。
蛇形诅咒顿了顿,已经被完全控制的躯体,不熟练地爬向门口。即使如此,速度依然不慢。
安塔利斯快步跟了上去。
他们穿过走廊,来到了楼梯口,蛇形诅咒开始向上爬,这次它变得费力。安塔利斯干脆把它重新变成冰雕放进口袋里。他看着仿佛无尽的楼梯,活动了一下手脚,开始向上攀爬。
理应是第七层的地方,变成了圣戈芒第一层的模样。
安塔利斯看见了大厅里,问讯处地板上的血迹。昨天有一个被狼人咬伤的巫师,被送到圣戈芒,斯梅绥克先生说,那个巫师的血滴嗒了一路,正如他现在看到的模样,
“等等,这该不会是——”
安塔利斯脚步一顿,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快步爬上二楼,生物伤害科。这层的病房很狭小,血迹停留在第二个房间的门口,隐约的低吼从里面传出来,那声音有些像狗,但不可能是狗,那是,狼。
这不是普通的楼梯,它在幻境里回溯着这里的时间。
安塔利斯隐隐有了猜测,他与哈利来到圣戈芒总共只有不到一个月,确切地说是二十天。那么是否也就意味着,这些楼梯最多只能回溯到二十天前?
二十天,一百二十层,起码要一个小时。
“如果我能出去,一定建议雷尼夫人安装升降梯。”
安塔利斯咬牙,他忍不住想着,或许是因为,那个躲在暗处的敌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亦或者,这是他召唤的魔法标记,将通向对方的路途,以物理距离的方式体现了出来,
安塔利斯更想要相信后者。
楼梯的最顶层,是一个露天的穹顶,像是还没有完工的建筑,露天敞开着。
紫色的幻月占据着迷蒙的天空,黑色的图案在那月亮里流转。不断汇聚的魔力,不断膨胀的无尽之环,如同一个强有力的心脏,供养着这个撕裂维度的空间。
“快了、就快了。”
尖锐的骨爪抓碎一个食尸鬼雕像,惨白的龙骨结晶,盘踞在穹顶上,被某种黑色的液体粘合着,那一团污秽停留在头骨里,伸出一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竖瞳,死死地盯着紫月中的魔法标记,燃烧着可怕的贪婪。
寂静扭曲的月光里,缓慢、沉重的脚步声,从那半截楼梯下面缓缓靠近。
“来了吗,我可爱的人偶。”诡谲的笑声弥漫在整个天台,“拼命地、不惜一切地用意识与我们对抗,就好像那真的能起作用一样。我最喜欢人类的,就是这个地方啊——”
突然,一缕黑色的雾如离弦的箭一样洞穿了龙骨的头部,就像一条致命的毒蛇,狠狠地咬在它一只眼睛上。
那也的确是一条蛇。
蛇形诅咒从那黄澄澄的晶状体上,咬出一个裂隙,化为丝丝缕缕的黑雾钻了进去。
那团污秽轻咦了一声,眼瞳眨动着,波澜不惊地打量着,从楼梯里走上天台的…人类男孩。
汗水几乎湿透衣服,呼吸却很均匀,明显是在来之前,调整好了状态。这个黑发的小鬼…眼睛里依旧燃烧着,让它在意和讨厌的光——那彻底驱逐了它的力量,让这能填满整个世界的扭曲月光,在这个人类身边,恢复成了静谧柔和的浅蓝。
是个不能忽视的存在,
“体力耗尽了,是不是?”
它洞察着,窃笑着。
“用我曾经支配的诅咒攻击我,试图制造一些喘息的机会吗?这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可爱,我的小朋友。”
“你的导师难道没有教过你——”巨大的龙骨张开骨翼,居高临下地嘶声咆哮。
“与我们打交道的时候,不要使用魔法吗?!”
剧烈的风袭扰着摇摇欲坠的男孩,吹乱了安塔利斯微卷的黑发。
在这幻境里,他的额头光洁完好,没有伤疤。
他伸出手,抚摸着身边,如精灵般柔和的月光,一切就像白纸黑字一样简单明确。
“原来如此,你想要窃取我们的力量。”安塔利斯抬起翠绿的眼眸,冷静地看向天空中高悬的幻月,他与哈利的魔法标记,正在那里面闪烁,浅蓝的月,正被不详的紫色所浸染。
它快要成功了。
“看来你发现了我的小秘密。”龙骨里,黑色的污秽发出愉悦的笑声,“说说看,你还发现了什么呢?”
它在拖延时间,
安塔利斯心里明白,但他又何尝不需要呢。
“你的力量很奇怪,介于精神与魔法之间,我想,你在现实世界应当不存在形体,换句话说,你可能存在于一个与魔法同等高度的地方。”
这有效果,这番话吸引了龙骨的注意力。
很少有人类巫师能一下子猜出它们的来历,
“你认为魔法的力量,存在于某个世界吗?”它笑了。就像是在看一个原始人,认为电灯的光来自上帝一样。
“难道不是?”安塔利斯眯起眼眸。
“多元宇宙,平行空间,那些都是物质层面的东西。而魔法是不同的,我的小朋友。”龙骨歪了歪脑袋,这让颈椎嘎吱嘎吱作响,它似乎忍了又忍,还是没克制住地纠正。
“它是更接近于本质的力量,你认为一块石头没有魔法吗?”它张开的骨翼在紫色的月光下,投射出一大片阴影,“不,任何存在,都具有魔法,宝贵的意识支配着它们。它不在外面,而是在里面,最里面,像是核心一样的混沌。”
“但人类喜欢对外扩张求索,完全忽略了这些与生俱来的,只要稍加深入就能掌控的权柄。”
龙骨燃烧着的瞳孔,紧紧盯着陷入惊愕的男孩,咧开那可怖的嘴巴笑起来,“接下来就是最有意思的部分了,人类强大的意识会在混沌中留下痕迹,就如同你的魔法标记一样。”它欣赏地用爪子虚握着空气里的紫色月光,“强大,美妙,足够我们沿着它拜访你们的灵魂。”
“每到那个时候,你们的反应可真的非常有趣呢。”
紫色扭曲的月光里,安塔利斯僵硬地听着,那带有力量的耳语,恶意地呢喃。
“越是强大的巫师,越具有美妙的灵魂,擅长用强大的意志支配魔法。而他们通常也会对我们这么做,但你猜,那有用吗?”
一阵寒意在心底蔓延,变为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安塔利斯凝视着那里面,看不见丝毫希望。
“魔法依然能驱逐你们,不是吗?”他翠绿的眼眸微微眨动,仿佛不受影响,“千百年来,巫师的繁衍并没有受到影响,”
但故事里,魔法的确是在逐年衰落,
安塔利斯抿紧嘴唇,想起巫师们使用咒语时,并不算强的魔法。如果高深的魔法技艺需要强大的意志进行支配,而这样做,又面临着未知的,被这些怪物觊觎的危险,那么,魔法的衰弱将成为必然,甚至这么多年,魔法还没灭绝大概是寻找到了某种办法。
“遗憾的是,的确如此。”龙骨的语气兴致盎然,“我们这些不受欢迎的客人,总会被主人赶出去。但他们总是会把道路修得越来越结实,你又怎么能够责怪我们,忍不住前来探访呢?”
那声音里藏着掩饰不住的恶意,“人类总是会疲惫的,最优秀的那个,只支撑了七天,就被我们吞噬了灵魂。”
“但后来你们巫师学乖了,开始建立某种社区,施法也不再贸然深入到魔法核心。混沌里,一切的道路,就像是逐渐熄灭的灯火,我们在黑暗里衰弱等待。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你这样能量充沛的灵魂了,”
龙骨的表情似乎是在笑。
“小朋友,你很大胆,你使用魔法时,可是修了一条高速公路呢。”
它享受着让猎物绝望的过程。
安塔利斯的表情并不让它满意,那双眼睛里的光依旧存在。“听起来,此地只有一个。抱歉,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你们人类,通常叫我们魔鬼,或者卡瑞奥斯。”龙骨的气势弱了一些,它不笑了,狐疑地打量着这个男孩,为什么没有在这个残酷的事实面前倒下,他已经站在了陷阱里,孤身一人,却能如此,从容。
“好吧,这里只有你一个魔鬼,我能知道原因吗?”安塔利斯轻声问,“如果你们饥饿了多年,突然有我这样的灵魂,暴露在你们面前,我觉得来的应该是一群而不是一个。”
龙骨神经质地扫了一眼周围,没有看到男孩子的任何外援,没有讨厌的保护环,没有其他潜伏的家伙。
“混沌的范围很大,小朋友。而你就像一个礼物,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所以,时间上,我们都不充裕。”它收起了戏谑,语气变得森然冷漠,“现在,闲聊结束,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烙印,自愿成为我的人偶,我可以让你存活到正常死亡,甚至能为你提供,混沌里的魔法力量。”
“否则?”安塔利斯语气平静。
龙骨的语气噎住,“你不考虑一下吗?这个契约,比我的同行很宽厚了,”它的语气恼火,“它们可是会毫不犹豫地,把你的灵魂撕碎,难道你也想得到,这样的结果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魔鬼先生。”
安塔利斯突然笑了。
……
黑暗的水中,青黑色的蛇鳞蜿蜒着滑过,在这泥泞的世界里,围绕着某个中心缓缓游动。
泥泞环绕着那里,如同一个茧。
突然,细微的白光,如闪电一样从那上面蜿蜒而下,闪出一道光线,蛇形诅咒躲闪不及,被那光芒灼伤了鳞片。它停下挖掘的动作,看着那个茧子从里到外,蔓延出更多的龟裂,白色的,它确信能切开自己的那种光,正从里面透出来,
[我、我没有、恶意,]
白光停下了反抗,狐疑地。
蛇形诅咒赶紧缩小了躯体,从缝隙里窜进去,还不等哈利惊呼出声,它的躯体就再次结冰,被揉成了一个银白色的平板,安塔利斯的声音从那里面传出,画面闪烁着,像是信号坏掉的电视机,哈利本能地拍了拍它,画面终于正常了。
“作为狩猎巫师的魔鬼,你不可能有任何怜悯之心。”安塔利斯的语气讥讽,“除非这能给你带来利益。我已经落入你的陷阱,你即将夺走我的魔法标记,可你只字不提我的灵魂兄弟——你带走了他,不是吗?”
庞大的龙骨陷入沉默,燃烧着烈焰的眼眸,危险地眯起。
“我不提他,是因为我不确定,你是否会伤害哈利。”安塔利斯紧紧盯着这只卡瑞奥斯,冷声说,“可你也丝毫不将他当做,威胁我的筹码,仿佛生怕我想起他一般,这是否意味着,你在惧怕?”
紫色的幻月,逐渐侵染完全,龙骨的气息越发地危险,就像是蛰伏着,准备发动袭击。
安塔利斯冷眼看着,手心里紧张得全是汗水。
“这个魔法印记来自我和哈利的魔力,恰好它可以容纳两个愿望。”
“召唤它时,我希望魔法能让我理解和控制——这个愿望实现了,在这个幻梦般的世界里,魔法的位格,受到我的制约,”
安塔利斯翠绿的眼眸里,有火在燃烧,他的魔力在沸腾,明明是那样渺小的家伙,却在此刻,有着让龙骨为之忌惮的气息。
“这就是你为什么恶意针对我,不敢攻击我的原因,因为你来自混沌,甚至是魔法的一部分。”
“我想,没有哪只卡瑞奥斯,抵达巫师的灵魂后,第一时间想要窃取力量吧。”
“如果你想靠那个威胁我,恐怕不行,小朋友。”
朦胧的紫月散发出璀璨扭曲的光芒,龙骨发出低沉凶猛的声音。
“转换即将结束,它会是我的。”安塔利斯点点头,“所以,你并不怎么怕我,但你惧怕哈利。”
“我不怕他。”龙骨愤怒地咆哮起来。“我怎么会惧怕一个人类巫师的灵魂?!”
“因为人类总是创造奇迹的存在,这是你们永远无法做到的事情。”安塔利斯勾起唇角,“有趣的是,哈利的愿望,是提升他的魔法,能够保护他的家人,他的朋友,能够对抗——”
他的笑容带了一些冷意,“一切邪恶的存在,就如你这般。”
紫色的月华充盈完毕,诺大的圆月如同一个饱满的水球,爆发出耀紫色的光芒,从天空中向他们坠来。
“可惜,一切已经晚了。”龙骨露出它应有的狰狞,一切和平的假象,如同脆弱的布帛被撕得粉碎。“和你们的魔法,说再见吧。”
强烈的扭曲与幻觉充斥着空气。
剧烈的激荡中,安塔利斯灵魂深处的彼岸花海,爆发出一阵耀眼的风暴,灿烂的冰晶自空气里析出,如同天雨坠落凡尘,那双翠绿的眼眸注视着,星沉月落般,坠向龙骨的魔法幻月,轻声呼唤:
“哈利,时机到了。”
龙骨张大的嘴巴里,一团污秽的爪子伸向飞来的幻月,近了,很近了。
但紧接着,这一切静止了。
一道裂缝从它的核心裂开,一束灿烂的白光,瞬间轰击在被污染的魔法标记上。于此同时,璀璨的光芒如同烟花一样,从卡瑞奥斯的核心中爆闪开来。空气里无所不在的冰晶,在同一时间,复刻了这个魔法——
白光充斥了这个世界。
高频振荡的声音如一泓清水,洗涤着一切的污染。
“此地不许,”安塔利斯闭上眼睛,语气轻柔叹息。
哈利抱着那银白色的平板,紧绷着脸颊。“此地不许。”
“卡瑞奥斯踏足。”
龙骨在一片辉煌的白光中化为了灰烬。安塔利斯确信,听见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还好,那不是什么我会回来的蠢话。
安塔利斯想着,伸出手来,在浅蓝的幻月下,迎接一个纯粹、珍贵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