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让我来!”萧文想到这块牌子将他和父亲分隔成两个世界,冲动地抽出大砍刀,大步走到牌子前,就欲一刀砍下。
“等等!”秦舞叫得都岔音了,倏地挡在他的身前,双手高举,抓住他挥刀的手!
“姐姐,你这是干嘛?”萧文回到了眼前的世界,放下刀,诧看着脸色惨白的秦舞。
“臭小子,你不要命了!”秦舞长吁了一口气,指了指牌子。
萧文这才注意到,在骷髅标志的边上,隐隐露出一个触电的标志,不以为然地耸耸肩:“早就没电了。”
“未必!”秦舞拉着他后退两步,掏出那柄断匕首,向牌子上扔过去。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滋滋声,匕首在牌子上撞出一串火花,被弹得无影无踪,可想而知,大牌子连同两边的铁丝网,属于一个庞大电网的一部分。
“哪来的电啊?”萧文头皮发麻,一阵后怕,要是秦舞没拦住他,要是他刚才没停住,他已死了两回了。
“有核电站的地方,还会没有电?”秦舞白了他一眼,“还是让我来吧。”
萧文本想反驳,都核爆炸了,还会有电?但事实胜于雄辩,便不再吭声。
只见秦舞抽出,割下背包的塑料夹层,包裹在长长的刀柄上,形成绝缘层,双手握住,走上前,连劈数刀,劈出一个三角形,再用滑雪杖一捣,形成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
两人过了牌子,沿着公路继续前行。
萧文看着前方,眼神空洞,完全沉浸在对父亲的追忆中,第一次感觉自己离父亲如此之近,正如他一直坚守的信念,他深信父亲还活着,就活在爆炸区的某一处,他一定要找到他!
秦舞的情形则跟萧文相反,她如临大敌,一边滑雪一边左右观察,似乎感觉到有什么危险在逼近。
经过一段靠海的路段时,路边的树木消失了,铁丝网忽然收窄,几乎就贴在马路边,在海风的吹拂下,铁丝网都没有挂雪,锈迹斑斑。
“停!”秦舞又停了下来,警惕地前后张望。
萧文也收回思绪,打量着四周,一阵强风吹过,带起路面飞雪,那两边的铁丝网也抖动起来,仿佛是个活物。
蓦地,一阵恐怖的呼啸声从陆地一侧传来,他顿时打了个寒战,这声音太熟悉了,简直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接着,他看见一大片黑影,乌云似地从灰茫茫的雪原上席卷过来,仿佛要吞没一切。
“核尸!”萧文一声呻吟。
须臾,上百个核尸围拢在铁丝网的一侧,低沉的喘息声近在咫尺,“他们”身上的大小水疱被冻得红里透紫,龇着大嘴,狗一样地伸着舌头,瞪着一双双通红的眼睛,像饥饿已久的人突然看到美味的大餐一样,贪婪地盯着萧文和秦舞两人。
“他们”显然知道铁丝网网的厉害,本能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萧文和秦舞早已拔刀在手,虽然有着电网的保护,两人还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跟核尸群对峙着。
看着嘴边的肉却吃不到,核尸们纷纷暴躁乱叫,有一个家伙忍不住冲上前,试图用手拉开铁丝网。
“他”的双手顿时丝丝冒烟,虽然没有痛感,但神经末梢受到电流的刺激,“他”浑身颤抖,直翻眼珠,很快变成了焦黑一片,倒毙在铁丝网上,一股焦臭味和大小便失禁的气味弥漫开来。
核尸群一阵骚动,发出恐惧的呜咽,齐刷刷地向后退去。
“过来啊!”萧文见状,示威地挥了一下刀。
“不用理他们,我们走!”秦舞将刀插回刀鞘。
两人一路向东,核尸群一路跟着,凭空多了一大群跟班,场面有点滑稽。
“姐姐,他们真够执着呢。”萧文开着玩笑。
“我们幸存者要是有他们的一半执着,也不至于沦落至此,要靠笼子来保护自己。”秦舞一声叹息。
萧文一阵默然,秦舞说得很对,这铁丝网不过是人类困住自己的笼子,而人类有今天,不正是恶性竞争、作茧自缚的恶果吗?
路边的铁丝网倏然开阔,圈地一般地伸向两侧,形成一个望不到边际的包围圈。
这一下核尸群无法跟进了,发出不甘的咆哮。
萧文回头一瞥,只见一大片模糊的黑影站在铁丝网的外围,为两人送行似地一动不动,唯一醒目的是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睛,令人脊背发寒,他不敢再看,一蹬滑雪板,同时向后高高地竖起中指……
视野开阔,两人加快了滑行速度,与那连绵不绝的铁丝网渐行渐远,一片建筑物的轮廓出现在前方,大田镇到了。
大田镇,坐落在这座千年古城的东北角海边,以建于此处的大田核电站而闻名于世。
但此刻呈现在萧文眼前的,却是一座死气沉沉的鬼镇,即便是茫茫的灰雪,也遮不住那些坍塌的房屋、只剩半截的高墙,没有任何生物活动的迹象,远处矗立着一个歪斜的摩天轮,见证着镇子曾经的繁华。
天色渐暗,两人脱下滑雪板,踩着厚厚的积雪,一面留意着核辐射测量计的读数,一面寻找今晚的栖身之地。
两人找到了一所学校,穿过空荡荡的操场,走进了楼体相对完整的教学楼。
在走廊里,萧文看到灰尘很厚的地上,散落着几本破旧的书籍,边上停着一辆生锈的婴儿手推车,车里躺着一只带斑点的玩具熊,第一次感受到人类曾经存在的气息。
两人推开一间教室的门,里面摆着整齐的桌椅,黑板上甚至还有粉笔字的痕迹,但地面上却堆满了被丢弃的防毒面具,触目惊心,让人不敢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不过,即便曾经发生过什么,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最终,两人选择了三楼的一间小办公室,空间不大,门窗完好,给人的感觉很塌实,面对面摆着两张办公桌,墙角立着一个文件柜,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张长沙发。
“就是这里了。”秦舞一屁股坐在沾满蜘蛛网的电脑椅上,打开背包,掏出唯一的一瓶水和一袋压缩饼干,“先垫垫肚子吧……”
天黑了,这是萧文在野外实践中度过的第三个夜晚,他和秦舞挤在长沙发上,头挨着脚,脚挨着头,“亲密”无间。
跟前两天相比,今天是过得相当安逸了,萧文在头盔下睁着眼睛,想着明天将进入爆炸区的中心核电站废墟,激动难安,他能找到父亲吗?
三年多过去了,即便父亲还活着,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萧文不敢想下去,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无论父亲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都永远是他的父亲,那个最爱他、最疼他的父亲!
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嗥叫,萧文想到自己可是位于核污染的发源地,天知道,这里会藏着什么没见过的核变异怪物,他将大砍刀抱在胸前,略略心安。
“萧文,睡不着吗?到我这头来,跟姐姐说说话!”秦舞显然也睡不着。
“哎!”萧文正有此意,一倒头就过去了。
长夜漫漫,姐姐做伴,在这个以活着为目标的残酷世界里,渴求一抹心灵上的温暖,是每个幸存者可望而不可及的幻念。
两人都穿着防护服,一并头,沙发就显得挤了,只有面对面侧身躺着,秦舞在里,萧文在外,四周一团漆黑,看不到彼此的脸,这样感觉好点,避免了少许的尴尬。
两人都把刀竖在胸口,秦舞扑哧一笑:“我们倒有点像某个武侠中的典故……”
“什么典故?”萧文好奇地问。
秦舞在黑暗中脸一热,那个典故写的是一个女子爱上一个男子,当两人有机会同床时,男子为避免情难自禁,就将一把刀横在彼此之间,一夜无事。
她答非所问:“路上你一直走神,别跟姐姐打埋伏,你要来爆炸区到底有何目的?”
萧文知道秦舞洞察入微,也不打算瞒她,却提出了一个条件:“姐姐,我可以告诉你,但作为交换,你也要告诉我一件事。”
“臭小子,竟然跟姐姐谈交换!”秦舞用手指敲了一下萧文的头盔,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
“呵呵,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换的。”萧文强笑一声,心头凛然,秦舞再敏锐,又怎么知道他跟药头交换了她的性命?她现在等于是与虎同眠。
“好,我交换了,你先回答我。”秦舞爽快地同意了。
“姐姐,其实,来爆炸区,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萧文开始讲述他和父亲的故事,算起来,秦舞是他的第二个听众,第一个听众是水头。
一想起那个慈祥的老太太,他又想起来,自己好久没见到她了,这一趟回去,无论如何要去看看她,在他的心目中,真的把她当作奶奶了。
萧文讲了很久,絮絮叨叨的,有时候一句话重复两遍,把心底对父亲的思念和牵挂,全部翻腾出来,将那隐藏已久的父子亲情,尽情宣泄……
终于讲完了,他又像交代遗言似的,补充了一句:“姐姐,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请你把这个故事转告给宛若……”
是的,他没有把握战胜秦舞,万一他死在她的刀下,他希望宛若可以听到这个故事,他一直想亲口讲给她听的,但上天太吝啬了,每次给他和她的时间都不够用。
“瞎说!你会出什么事啊?”秦舞软语轻嗔,显然被他的故事所打动,“你的爸爸,是一个伟大的爸爸,他要是看到你现在的成就,一定会很骄傲!”
“我有啥成就啊……”萧文谦虚道,心头闪过一丝遗憾,要是宛若在身边就好了,如果找到了父亲,让他看到有这么好的儿媳妇,那才叫骄傲呢!
“好了,轮到你问我了。”秦舞有些紧张地挪了一下侧姿,遵守交换,是每个幸存者应有的美德。
“姐姐,我想知道你唱的那首歌背后的故事。”萧文在黑暗中邪恶地眯起眼睛,明明知道那是她的伤口,还是要一睹为快。
“你怎么……想到问这个?”秦舞的身子一阵颤抖,声音也在颤抖。
“姐姐,不想讲就算了。”萧文忽然于心不忍,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她和药头的故事跟自己有关吗?既然无关,又何苦探求什么真相?知道真相又如何,能改变他的决定吗?既然不能改变,她和药头谁是谁非又有什么重要?
“要讲!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吧。”秦舞的语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弱,仿佛突然被脱光了一般。
不,即使她脱光了也是很坚强的,萧文从未感觉她有过此刻的柔弱,简直一戳就破。
“知道我为什么讨厌男人吗?”秦舞自问自答,幽幽倾诉,“从小,我就很骄傲,看不上身边的那些男孩子。但我也有一个小小的理想,希望长大后,找到一个白马王子,和他组成一个幸福的小家庭,生一堆的小宝宝。即便核爆炸发生后,我也没有放弃这个理想,只是有了小小的改变,我要找一个拥有足够能力和智慧、能够保护我的男人。在我参加核尸挑战大赛的时候,这个男人出现了,他英俊而成熟,每次都坐在第一排,痴痴地看着我,直到我杀进总决赛……”
于是,萧文听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秦舞爱上了这个男人,她要他证明有能力保护她,就督促他也参加核尸挑战大赛。在他赢得了总冠军的那天,她想给他一个惊喜,就去他家探访,才发现那个地方,压根就没有他的家,甚至也没有他这个人,他告诉她的一切,都是假的,他骗了她!她气得不行,那天晚上,当他带着冠军的头衔来找她的时候,她为了骄傲的自尊,就告诉他,她压根不爱他,一切只是个玩笑。他愕然离去……
其实,她一直等着他回来找她,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甚至已经做好了原谅他的准备。但是,这个男人从此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了,拿着总冠军的船票,坐着走私船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的信息,只留下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从此不再相信任何人……
误会!一切都是误会,非常老套的误会!两个有情人就这么分开了,甚至坐在对面都不能相识!药头没有错,秦舞也没有错,或许唯一错的,就是这个世界。
萧文差点要把真相告诉秦舞,但想到药头那张可怕的脸,还有那丧失的男性能力,他能说出来吗?还不如留给她一个相对美好的回忆,哪怕是一个虚假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