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儇在病情缓解的时候,时常惦念自己的两个儿子。
每想一次,他就心疼的痉挛一次。
他们太小了。
而且,他们早就没有了母亲。
也许是他年少时太过风流,上过的宫女实在太多,就像狗熊掰棒子,掰一个丢一个,到头来竟然搞不清楚孩子的母亲究竟是谁。
李儇年初回到京城之时,曾密令搜寻过,结果一无所获。
他想,大概是被反贼杀害了吧。
怪谁呢?
还不是怪他自己,要不是他跑得过于六亲不认,怎么会把孩他妈都忘记带走了呢?
此外,李儇还有两个女儿,很遗憾,他同样不知道她们的母亲是谁。
每当他想起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时,都懊悔的要死。
他曾不止一次地躲在没人的地方,放声大哭。
可是,眼泪再多,也洗刷不掉他曾经的轻狂和浮薄。
他好像听谁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叫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作为皇帝,他够不够格,暂且不说。
单就丈夫和父亲这两个位置而言,他显然是德不配位。
既然德不配位,那就会有报应。
现如今,报应来了。
明明有继承大唐社稷的合法继承人,他却不能放心地把皇位传给儿子。
传给他就是害了他啊。
既然搞不定权臣杨复恭,替儿子扫清接班的障碍,李儇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他的那些兄弟。
这世上,除了儿子最亲,那就得数兄弟。
在众兄弟中,六弟吉王李保最长。
而且,他在大臣中拥有很高的声望,贤明二字是清流党们齐心合力给他贴上的标签。
更重要的是,李保与田令孜的党羽们过从甚密。
亲王与内臣私相往来,本是犯了大忌,安他个图谋不轨的罪名,杀头都不为过。
但在杨田争斗,杨强田弱的形势下,李儇有意装作不知道。
田党要想在朝廷里站稳脚跟,除了李儇力挺外,还必须有可靠的盟友。
否则的话,杨复恭分分钟都可能把他们扫地出门。
其实,在结交田党这一点上,李儇对李保并没有敌意。
田令孜是李儇的阿父,虽然被赶走了,那是形势所迫,没办法。
从心理上来说,李儇始终觉得田党更亲近更可爱一些。
而李保与田党搞暧昧,那就等于向他李儇示好。
更何况,有了李保的加入,还可以分担一下李儇身上的压力。
杨复恭就算要弯弓搭箭,第一个要射得也不会再是他李儇,而是吉王李保。
这多好。
李儇要得就是这个效果。
至于寿王,这个人平时以清静自处,很少见他和别人往来。
他不和清流党们举杯唱和,也不和内廷宦官们觥筹交错,甚至连那些手握重兵的藩镇节度使也不怎么搭理。
他整日里捧着本书,和他的文学师傅李蹊叽哩哇啦个没完。
仿佛外间发生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他这种沉静的性格与喜好闹腾的李儇反差太大。
李儇有时候甚至怀疑,他俩到底是不是一个妈生的。
李儇觉得,他这个弟弟就是一书生,说不好听点,就是一书呆子。
外间都在传,吉王李保和寿王李杰争皇位,李儇不信。
就凭他?
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死宅男,凭什么和吉王争天下?
但有一个事实,李儇却不得不承认。
那就是他始终觉得,相对李保来说,李杰在他心中的位置更靠前,也更亲近。
古语都说,一表三千里,一堂五百年。
果然不假。
这是血缘关系导致的自然现象,吉王李保无论如何也没法超越。
因此,当李儇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时,自然想到了让李杰接班的可能性。
从大唐皇位继承的惯例上来说,李杰是没有问题的。
兄终弟及在大唐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了,无论是内廷的宦官,还是外朝的清流党,都见多不怪。
只有一点,李儇十分担心。
一个书生能担当起复兴大唐的重任吗?
就算把目标降低一点,不谈复兴,那一个书生能延续大唐的国脉吗?
不好说啊。
先辈们可是不厌其烦地叨叨过,书生容易误国。
但无论如何,在李儇的心中,寿王李杰和吉王李保都是他曾仔细考虑过的接班人。
而且,寿王似乎更合他的本心。
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现在听说有人竟敢刺杀寿王,他怎能不急?
这一着急,一上火,他就发出了那句振聋发聩的疑问。
“陛下,臣听说是田献铢等人所为。”
杨复恭这句看似轻描淡写的回话,实则杀机四伏。
不仅如此,他还给自己留了退路。
他只是说听说,而不是一口咬定就是田献铢所为,就算真相大白时,田献铢是无辜的,他也没啥责任,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李儇虽然病重,脑袋却不糊涂。
听到田献铢这三个字,他就知道杨复恭又要老调重弹了。
这个白头发比黑头发多的老阉奴,一天不怼田党,似乎嘴巴就发痒。
要是搁平时,他打个哈哈,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
但这一次,情况不同。
倘若田献铢真是刺杀寿王的凶手,那李儇绝饶不了他。
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他不能凭杨复恭的一面之词就下结论。
“你确定吗?”
“陛下,臣这里有封信,是田献铢写给京畿制置使韩坤范的,请陛下过目。”
杨复恭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之前那个夹着痰盂在地板上滑行的小宦官。
这个小宦官实际上是杨复恭安插在李儇身边的眼线,精明的很,他立刻明白了杨复恭的用意。
他一马当先,接过杨复恭手中的书信,然后跪倒在李儇的床前,双手捧信向前道:“陛下,书信。”
李儇哪里还有看信的力气。
好半天没有回应。
小宦官趁机又偷瞄了杨复恭一眼,杨复恭微微摇了摇头,小宦官立刻明白了。
他大声道:“陛下,贱奴读给你听吧。”
李儇蚊子似的哼了一声,算是表示同意。
他动也不能动,实在是没心思亲自观看那封书信了。
而这个看似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却正中杨复恭的下怀。
既然皇帝不看,那田献铢署名不署名的,有什么所谓?
只要信中的话,皇帝采信,那就万事大吉了。
这个小小的阴招,可比韩坤范出的那个主意高明的多了,而且操作更简单,效果也是杠杠的。
杨复恭很高兴,以至于小宦官抑扬顿挫的读信声,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他的心里只有一句话在反复飘荡:“田献铢,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