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夫人还来不及命人将满地的狼藉清理干净,便慌忙跪下接驾。她闻听王上驾临,瞬间眼中热泪盈眶,无论多么坚强的女子,多么聪慧的女子,都打从心底里期望自己的丈夫是爱她的。燕夫人虽然较一般女子坚韧、心机深沉,亦不能免俗,与其他女子在情感上的需求是一样的。可当她听到息国公羽亚那富有磁性的声音中包含着令人不能忽视的冷淡时,两行热泪立时变得冰冷起来,心中亦清冷如水。
燕夫人本来有一肚子的委屈与苦水要向王上倾诉,现如今诸般情绪都被封在闷嘴葫芦里,是有苦倒不出。
羽亚皱着眉头扫视了一圈,然后眼睛定格在燕夫人摔在地上的竹签上,他伸手一指,旁边近身服侍的小臣马上会意,垂首躬身将竹签捡起,双手呈上。
羽亚拿起竹签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端详了好一阵子。
燕夫人偷偷用眼角余光盯着王上,见他似乎对这根竹签极为感兴趣。便在心里猜度着为什么王上对一根寺庙的命签如此重视,却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
羽亚看了半天,甚至拿起竹签走到窗下,迎着阳光里里外外的照了半晌,实在是没发现什么异常,才不甘心地走到燕夫人面前,道:“你可知这四句偈语所指为何?或是发现这根命签有何特别之处么?”
燕夫人狐疑地看了一眼王上,不知道他为何有此一问,便恭敬如实地回道并未发现特别之处,只是一支平常的命签而已。
于是燕夫人就对上了王上怀疑而轻蔑的目光,燕夫人不由打了个冷战,知夫莫若妻,燕夫人深知息国公这种眼神看着她意味着什么,那眼神中表达的不仅仅是对她的不信任,还有厌恶,对,燕夫人感到了深深的厌恶。可是,这是为什么?短短几日的时间,她从王上最宠爱的夫人一落千丈到罪臣之女不说,更加失去了作为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丈夫的信任。她只感到天眩地转,一切发生的事都那么的不真实,就恍似一场逼真的恶梦一般。她想挣扎着从恶梦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随后,王上一句冰冷的言语似从天外飘进她的耳朵:“准你明日带着这根命签去天牢探你父亲,你最好劝解你的父亲,不要执迷不悟,如果涅盘之灵在他手上,痛痛快快地交出来,否则”下话便没了,只换作两声冷哼。
燕夫人被郁菲扶到锦榻上休息了一会儿,才从那种半昏厥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不应该向禅定禅师求助,她这个动作可能加速了父亲的死亡。那个什么涅盘之灵又是什么东西?难道涅盘之灵就是禅定禅师送给父亲的那个佛家至宝?
燕夫人一夜未睡,脑中杂七杂八的念头纷至沓来。直到丑时末寅时初才在半梦半醒之间休息了一小会儿。
她焦急地等待着可出入宫门的时刻,那根命签在她手里攥了一夜。也不知道确切是在什么时辰之时,燕夫人恍忽觉得她死死攥在手里的竹签好象生出了花纹,从窗子射入的微微亮光使竹签上的花纹竟有种美玉般的流光溢彩,她蓦然一惊,从半梦半醒间彻底的清醒,可是,待她再将竹签拿到眼前仔细观瞧之时,却什么也没有,还是原来那根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竹签。
燕夫人吐出一口浊气,揉搓着太阳穴,脑中昏昏沉沉的,头疼欲裂,她以前刚刚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只是梦境竟是如此的真实,让她直到现下睁着眼睛都觉得刚刚看到的流光和花纹真切无比。
左太史令袁正时被楚令尹夫人救回楚府时已经是奄奄一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让人瞧着都担心他一口气儿倒不上来便要去地府报到。
袁正时的身上,脸上,四肢上全都是尖锐的石片及瓷片,插入肉中,血肉模糊,又被烟熏得黑乎乎的,简直是惨不忍睹。这些伤还只是表面伤,尚不算太难医治,他虽然藏在石屋的墙角处,将石桌掀倒挡在身前,大火中温度颇高,石桌导热效果良好,烫得他全身的衣物紧贴在烫伤的皮肢上,楚府上的家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他身上将衣物剥离下来,再把插入肉中的碎片取出来,全身被白色的棉布包裹得象个棕子一般。整个人处于高烧不止,昏迷状态。
他伤成这般模样,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楚大人及夫人一直认为他只是一个宫中的小臣而已。
楚夫人将他带回府上救治,还招为楚令尹好一顿埋怨,怨她多管闲事。但看她气色不好,生产耗费体力,气血亏虚,面色惨白,再加上本来好好的两个孩子,偏生夭折了一个,还是个男孩儿,楚夫人自打回到府上便悲伤不止,时不时就要哭上一通。
楚夫人是楚令尹的续弦夫人,小楚令尹二十五岁,因年龄相差过大,楚令尹是极疼爱这个小妻子的。见她为夭折的小儿悲伤不已,亦不太敢深说她冒失地救回一个宫中小臣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哪里知道楚夫人救下的这个人是息国乃至当今之世最为才华横溢的一个人能人。若是没有今番楚夫人的意外救治,他死虽是小事,楚府却要失去一个非常得力的智囊,日后,曾有数次救楚府于危难,在生死边缘将楚府拖离险境。
楚令尹因燕家获罪入狱,燕家多人在朝中担任要职,于是,随着燕家一众人等被关进天牢,各个部府便有多个岗位无人理事,楚令尹身为令尹掌握各部府库衙的诸多事宜,一下子便将他弄得是焦头烂额,大大小小,急急缓缓的事儿多如牛毛需要他出面来处理,忙得是不可开交,有时连睡觉都直接睡在宫里的大臣值殿中。
另外,除了平常的公务,还有更加棘手的,燕限荆是息国独一无二的中将军,骁勇善战,通晓兵法,是个当世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如今他人虽然死了,但战事并没有结束,郜国反而变本加厉的挥军入境,大有长驱直入,挺过息陵江,攻占息国都城信阳城的意图。
炎国也跟着不时的凑凑热闹,以各种理由骚扰息国西边的边境。
燕限荆被赐死后,纵观朝中竟无一将能替代燕限荆统率三军镇守边疆,驱除鞑虏,保卫家国。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固然心中挂念妻女,却整日里泡在朝堂上,六部九卿都是没日没夜的在朝中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