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嬉还是压下火气,吩咐宫婢将一直熬着的加了人参、当归的粳米粥,喂着她喝了一小碗。
被归嬉强行喂粥,提扶万分的不自在,直觉得身体肌肉僵硬,似木头人一般喝完了粥。
她自从苏醒心里便有些明白,孩子可能没有了。但是,并未从任何人口中得到证实,她年纪轻轻的,从没有过生养的经验,总觉得心里不落底。
轻声问道:“长公子,是不是胎儿”她轻咳两声,不好意思问出口。
幸好归嬉也明白,沉声道:“嗯,没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必不会让你做下什么病根儿的1”他当然意有所指,指的是可能终生无法生养之事。
可是提扶却并不明白这病根是什么,只是觉得腹中这个胎儿没了,她感到轻松了许多。
否则,这个孩子让她总有罪恶感,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女子。
提扶松了一口气,脸色明显的好了不少,甚至有一丝可以令人察觉得到的喜气。
归嬉生长在深宫之中,自幼生存的环境导致的,他对周围人的内心活动非常的敏感。非常善于察颜观色。只是瞟了一眼提扶的脸,便一下子惊觉,对于这个孩子没了,她不感到难过,相反,她很高兴。
不言而喻,她的高兴源自于这个孩子是他的。
归嬉再也忍不住,怒气冲冲的将手中那名贵的玉雕小碗猛摔在金砖地面上。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这一去,提扶顿觉自在不少。有他在,她便感觉到压抑。
归嬉挥退了一众宫人,命令任何人不得跟着他。独自在宫中散心。
归嬉心中郁闷,漫无目的的乱走一气。沿途看到的宫婢、小臣们迅速退在两旁跪迎。
楚玉珠刚入宫当天,便将自己居住的春意殿主位那位白贵嫔打点得兴高采烈的,春意殿上上下下的奴才们也都打赏了。私下里均夸赞这位长公子的侍妾有眼色,是个知事的。
在宫中侍候过一年的奴才,对于揣摩主子们的心思,都有几分功力。
春意殿的一个宫婢叫玲珑的,人如其名,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得了楚侍妾的打赏。一直便琢磨这位主子是个大方的,如有机会倒是可再得些赏赐。
今日远远看到长公子一个人信步朝春意殿而来,急忙将身形缩回到春意殿的大门里,奔到东厢殿求见楚侍妾。
楚玉珠昨夜一夜未曾合眼,满脑子均是长公子归嬉那英俊的脸庞在眼前恍来恍去的。此时用过早膳,到春意殿主位上住着的白贵嫔处问了早安。白贵嫔赏了她一支红石榴镶金的步摇。
两人闲聊几句,白贵嫔便起身要去燕王后宫里请安。
楚玉珠位分太低,还没有资格去王后那里问安。便行了礼从春意殿正堂退出来,回到自己的东厢殿准备补上一小觉。
刚迷迷糊糊的要睡着,便听到卧房外玲珑的声音。
她恼恨奴才打扰她休息,刚要发作,便想到自己刚刚入宫,奴才们还得罪不起。压下了火气,问玲珑何事求见。
玲珑禀道:“回主子的话,奴婢方才远远见到长公子独自一个人正向咱们春意殿走来,奴婢知道主子要休息。可是,若是长公子来了春意殿,主子来不及打扮一下,岂非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若是奴婢惊扰了主子休息,万望饶恕奴婢!”
楚玉珠闻言,立刻睡意全无,双眼闪亮。她匆匆道了一句:“不妨事!还要多谢玲珑姐姐的关照才是。”
匆匆的让宫婢将她陪嫁的一套湖水色的长裙、奶白色的一件褙子给她换上。简单的整理了一下发髻,补了一下妆容。
走出卧室时随手在首饰匣子中拿了一支银鹭盘丝金镶玉的簪子,赏给了玲珑。
玲珑谢了赏,一见簪子做工精细,样式漂亮,便爱不释手。
她得了赏心中高兴,又献计道:“主子,奴婢在宫中虽时日不长,但听长公子宫里的婢子们说,长公子非常喜欢吹箫。奴婢虽不懂音律,但也听说过若琴箫和鸣。奴婢见过主子们生辰贴,记得主子生辰贴上面标注着您所擅长的才艺是古琴。既然主子与长公子都是爱音律之人,想必自有相惜之感。主子若能以琴音留住长公子的脚步,岂不更好!”
楚玉珠一怔,心道自己当真是乐糊涂了,反不如一个奴婢心思敏捷。自己在出府之前是托人打听过长公子的喜好的。长公子擅长吹箫,她早有耳闻。只是一时听到他奔春意殿而来,便一厢情愿的以为他就是来春意殿的。听了玲珑的话,她才惊觉实在是高估了自己对归嬉的影响力。
他十有八九并非奔春意殿而来,即便是,恐怕也是冲着主位上那位白贵嫔来的。如今白贵嫔去了王后宫里请安,岂不是为自己行了方便?
她匆匆来到花厅里,将古琴调好位置,深吸了口气,曼妙的琴音如泉水般自指尖流淌而出。一首太常引弹奏得婉转凄美,引人遐思。
此时殿外的归嬉已经是走过了春意殿,待听到清越的古琴声响起,心中一荡。他本是个精通音律之人,称得上是个中高手。第一个琴音响起,他便能听得出演奏之人的水平。
这个人的琴音一起,他便知道这是一个古琴演奏的高手。忍不住驻足倾听。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竟然让他忘却了在提扶那里的不快。转回身走到春意殿的大门前,抬眼看了看门楣上的匾额。仔细的回想着,究竟是哪位佳人住在此殿?
无奈这些时日,他把心思都放在了提扶身上,对同时娶进门的其他姬妾,竟然没有半点印象。大婚之前,朦朦胧胧的记得屠夫太宰曾经亲自将姬妾们的住处安置放在他的案上,请他过目,他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便挥毫签上了他的大名归嬉,加盖了他的印鉴。
归嬉推开春意殿的大门,追寻着记忆中古琴发出的方向而去。
春意殿东厢殿的朱漆大门虚掩着,自门缝儿之中有袅袅的轻烟飘出来。
归嬉吸了吸鼻翼,那一股清清淡淡的茶花香气冲鼻而入,中者欲醉。他心中大悦,看来,住在此殿的必定是个秀外慧中的绝色佳人!
香烟袅袅自虚掩的门缝儿飘出,若有若无的琴音在耳边回荡。
归嬉抬头见春意殿这个东厢殿门两旁各挂着一盏形似玉珠串的宫灯,每盏宫灯由五个不大不小的圆如玉珠的小灯串在一起,灯面上画的图案是工笔彩绘。
图案并非女子常用的梅兰竹菊之类的,反而是一幅幅猫咪戏耍绣球的可爱模样。猫咪形象生动,竟似欲活生生的从画中扑出来一般。
左侧宫灯上挂着一个彩带,细看之下,竟是女子出嫁是为自己亲手缝制的罗缨。
罗缨本应在女子出嫁当日,与丈夫夫妻对拜之后,由丈夫亲手自妻子腰间解下。然后,一人牵着罗缨的一头,步入洞房。
很显然,这个女子出嫁当日是没有资格由丈夫亲自解下罗缨的。于是,她将这个满载着她希望与美梦的东西挂在了自己的寝宫门前。
望着那孤独的罗缨随风飘荡,归嬉仿佛能感受到她的主人那幽怨的眼神。
楚玉珠是聪慧的,她非常明白用什么方式能够触动那个男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归嬉有一种探秘未知事物的冲动与欣喜。他轻轻推开门,只见一个女子坐在一架古琴前,双手虚抚在琴弦上,秀眉微蹙,樱唇微张,粉嫩的小脸儿上薄施粉黛,说不尽的风情万种。
归嬉不自觉的将眼前的女子与提扶作了一下比较。
他觉得提扶气质如仙,总让他觉得感受不到她心中的温暖。她明明就在他身边,却总是那么遥不可及。偏偏那种飘渺清冷的气息散发出对他致命般的吸引。他总是试图狠下心肠放弃她,可是,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面前这个女子眉清目秀,鹅蛋脸蛋白玉无暇。美则美矣,五官不如提扶精致、更比提扶少了那么一股子灵动的气息。
她的琴技算是上乘的,但是比起提扶来,也应是相差甚远。因为他虽然没有亲耳听过,但是,曾听楚大人谈起过,提扶的琴技恐怕无人能比,她的琴音源自心间,可以令人哭令人笑,引人欢喜使人忧愁。
在楚府小住那三日,他总是想方设法约提扶见面,好见识一下她的古琴弹奏。哪知,总是被拒不说,还发生了那么多令他烦恼愤恨之事。
纷繁的思绪在脑中来回的飘荡,耳中听得婉转的声音道:“妾身楚玉珠,拜见长公子!”
归嬉一怔,道:“你姓楚?可是楚令尹府上的小姐?是提扶的妹妹么?”
楚玉珠不自禁的眉头一皱,她就不爱听谁在她面前提起提扶,自小到大,她都是天之骄女,她都是一个没身份、没地位、没品貌的庶出女儿!
不满归不满,那是心里所想。可决计不敢在长公子面前表面出来。
她应诺道:“回长公子的话,妾身正是。”不愿意说出提扶的名字,后面提扶之妹四个字干脆省了,反正他也明白。
不等归嬉再问,她便接着道:“妾身在待字闺中之时,便时常听人提起长公子用人中龙凤,潇洒俊逸,文武双全。如今,妾身亲眼得见,实为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