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静寂无声,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息国公道:“怎么?都不说话?楚大人,你对这封罗国的国书有何见解?”
楚令尹避无可避,只得出列跪于大殿中央,叩首道:“回王上的话。云顶县城本为穷山僻壤。据说,云顶县城处于雪山之中,终年积雪。山体多有坍塌之处,踩到空陷处,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此穷山恶土,不要也罢。”
息国公闻言,心中没来由的一动,仿佛有些非常重要的讯息如丝般在脑中飘过,却又抓它不到。
耳中只听楚令尹又道:“罗国小国,偏安一隅已达数百年。虽不足惧,但我大息国目前与炎、郜两国时有交战,国库不足以支撑与三国会战。以微臣之见,不如给他也罢!”
息国公冷哼一声,脸上阴云密布,都能滴出墨汁来。
其余众大员一瞧王上的脸色,便知楚令尹这只老狐狸这回没猜对王上的心思,怕是要倒霉。
息国公又问:“严宗正,严大人,对楚大人之言,你意下如何?”
严宗正已年近古稀,脑子却极为灵光,一点不糊涂。刚要跪下回话,便听息国公道:“免跪,平身!你年纪不小,站着回话便可!”
严宗正清了清苍老的嗓子,道:“王上,老臣以为楚大人之言差矣!先且不论云顶是否富庶,只要咱大息国让了罗国,必为世人耻笑我大息国胆小如鼠。当今之世七国之君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寻着机会吞并了其他各国、乃至雄霸天下?露了怯,便给虎狼之辈以张口撕咬之机。因此,万不能退让!”
息国公将在殿上的臣子问了个遍,差不多一半支持楚令尹,一半支持严宗正。亦即一半主战,一半主和。意见实难统一。
息国公低头深思半晌。
众臣以眼神互相交流,不敢出声。
息国公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终于知道自己方才为何心中一动了。他在听到云顶县地处雪山半腰,终年积雪,人踩到空陷处生死未卜之言时,忽然想到了那几句不知所云的打油诗:江山一笼统,井口一窟窿。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这四句岂非暗示着,诗中所指的地方是白雪覆盖之地?
这么多年来,他派人寻找龟什族千年前生活的地带,一直无果。直到前些时日,燕未央自古老的典籍中发现龟什族人有可能生活在地处罗国边境一带。典籍中所提及的地方早已不复存在,所以,具体地址难以考证。
龟什族留传下来的文字记载少的可怜,可供追寻的痕迹更是凤毛麟角。以至于十四年前得到完整的本生透视格菱图之后,再无所得。
他忽然间明白,罗国公为何从前对云顶县那块穷乡僻壤不闻不问,近年来却对其产生必得之心。是不是龟什族千年前的族长就是生活在云顶县境内的?罗国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龟什族的秘密,所以,才对云顶县势在必得?
息国公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绝对有理。于是,匆匆的留下燕未央,将其他大臣遣散了。
除了燕未央,其他人根本不知道王上这是怎么了。竟然还没议出个子午卯酉,稀里糊涂的便散了。是战是和,总要有个说法吧?可偏偏就没个说法,瞧王上那意思,好象瞬间便将这事儿给抛到了九宵云外。
他们一行出了大殿,交头接耳的猜度王上的圣意自不必说。
燕未央学识渊博,文学素养深厚。当然并不比息国公猜到的慢。到了御书房,恭敬地将一半的屁股坐在下首的锦杌上,不敢多言,只等着息国公垂询。
息国公哈哈一笑,道:“燕大从,燕未央!你还与孤王装聋作哑?说!想到了什么?”
燕未央赶紧起身一揖到地,道:“回王上,方才在大殿之上,楚令尹的话提醒了老臣。若是老臣所料不差,云顶县便应是打油诗所指之地!龟什族灭族千年,当日之繁华早已时过境迁、烟消云散。原以为龟什族尚存之时乃是祝国所属之封地,应该在祝国境内。哪曾想,千年变迁,各国版图一变再变,千年前的祝国属地现下竟然在我大息国与罗国交界之处!”
息国公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道:“看来此仗是一定要打的!只是楚令尹所言也是实情,如今国库空虚,要支持到极寒之山地去作战的军队,开支庞大呀!”
燕未央对文书之类的那是非常在行,对于银子,他便无能为力了。只得答道:“关于国库空虚之事,王上何不问问楚大人?楚大人在存贮粮草、盘活库银方面是有独到之处的!”
息国公知道跟这老儒生说这些就等于是对牛弹琴,要他翻些史料,带人编写个大息国年鉴之类的,他倒是十分胜任。
也不强求于他,不再提库银、军饷之事。
息国公又道:“关于那四幅本生透视格菱图,燕大人可参详出什么来?”
燕未央道:“据老臣多年来寻找史料记载的蛛丝马迹,老臣倒是觉得这四幅画并无任何关于龟什族宝藏的提示。龟什族在雕刻本生透视格菱图方面的成就,那是世人难以想象和企及的高度。老臣日思夜想,倒是觉得,这四幅图画是否在特定的环境当中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息国公玩味地道:“特定的环境,意想不到的变化?此话怎讲?”
燕未央道:“不知王上是否还记得,十四年前那支命签?据王后讲,她曾在寅卯相交时刻看到过那竹签发出了七彩霞光,动人心魄。但也只是一瞬间之事,她开始时以为那不过是她的幻象而已。”
说着,看了一眼息国公,以眼神相询。
息国公点点头,表示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
燕未央续道:“后来,那支命签被楚府的一个家医拾到烧毁,据那人交待开始烧时烧不毁它,但不小心将黄酒撒在竹签上,瞬间那根竹签便化为灰烬了!”
息国公道:“嗯,孤王记得,确有此事。当初那家医还是孤王亲自提审的。孤王将他打了个半死,他却始终反反复复都是一般无二的说辞,可见,并没有撒谎。怎么?燕大人查到了什么?”
燕未央道:“王上,可知道在我龟什族中秘藏一种阴阳木的珍稀宝物?据说,阴阳木的特性便是在阴阳交替时刻,亦是太阳光线阴阳互转之时,这阴阳木吸收了阳光最后一缕阳气,会散发出七彩霞光,色彩涌动,令人叹为观止。”
息国公沉吟半晌,道:“燕大人是说,那根竹签便是由阴阳木所雕?”
燕未央点了点头,忽又摇了摇头,道:“老臣也是突发奇想而已,并无确凿的证据!老臣只是觉得那四幅本生透视格菱图既然参详了十几年都未曾发现有特异之处,会不会需要特殊的方法才看得到它们真正所要展示的线索。”
息国公蓦地一惊:“燕大人莫不是怀疑这四幅本生透视格菱图也是由阴阳木所雕?会在寅卯相交时刻有奇迹发生?”
燕未央怔愣片刻,他可没这么想,阴阳木已经是当今之世根本找不到的稀世奇珍。即便是巴掌大的一小块已是稀奇,那四幅透视图每幅均是长二尺有余,宽一尺三寸,那是多大的一块阴阳木才能雕出这么巨幅的浮雕来?
可是,息国公有此一想,也未必就不可能。
君臣二人带着期盼一直在御书房秉烛夜谈。
从龟什族的宝藏一直谈到罗国的这次挑衅。两人越聊越是激动,均觉得到了寅卯相交的时辰,一次能够看到他们期盼已久的结果。
两人等到次日凌晨寅卯相交的时刻,将四只眼睛瞪得滚圆,一眨不眨地盯着放在御书案上的那四幅浮雕。盯得眼睛都有些辛辣干涩,除了那浮雕上的人物越看越是生动形象,便似呼之欲出之外,并无异状。
终于,卯时已过,什么也没有发现。君臣二人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竟然一夜未合眼。心中充满希翼之时并没觉得不舒服,此时那股希翼突然间变成失望,顿觉疲惫不堪。
燕未央跪安后,一出御书房大门便迎头遇上了戚夫人带着四个宫婢。每个宫婢手中均提着食盒子。
燕未央见了礼后,匆匆告退。
戚夫人却拦下了燕未央,问道:“本夫人听小臣讲,燕大人与王上在御书房中商谈一夜。如今王上已非年富力强之岁暮,燕大人也已年逾甲子,怎可如此不知轻重?王上近些时日身子在不如前,若是因此引发了旧疾,燕大人如何承担得了?”
燕未央吓得立即跪下叩头,认错道:“夫人教训得是。老臣却是思虑不周。王上昨夜命老臣伴驾,老臣莫敢不从,却忽略了王上的龙体。老臣再不敢犯下如此大错,请夫人责罚!”
戚氏许多年来一直对于燕氏入主后宫耿耿于怀,每每看到燕氏族人,便忍不住要逞口舌之快,以舒心中郁结。
燕未央当然了解戚氏的心中所想,亦知这是个有口无心之妇人,不过是嘴上占些便宜罢了。便由她耍闹,从不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