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后见息国公态度坚决,也不敢再反驳。
她害怕提扶会觉得委屈,遂看了一眼提扶。却未从提扶的神色中看出半点不甘或愤怒来。她暗道提扶这孩子是怎么了,如此大事怎的跟没事儿人似的,就好象刚刚议的一切均与她无关一般。她哪里知道,提扶是人在曹营心在汉,他们所说的话提扶根本心不在焉,都没往耳朵里进。
燕王后道:“如此一来,岂非委屈了提扶?”
提扶跪拜在地,道:“回王上,王后,为了大息国的江山社稷,妾身并不觉得委屈。”
息国公捋着胡须对提扶赞赏地点了点头。燕王后却是心有不甘,苦于无法扭转局面。
归嬉本来对罗玉兰恨之入骨,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毫无还手之力。耳中听得息国公要他娶了罗玉兰,而且还要她做正室夫人。归嬉差点便要发作,被燕王后以眼神制止。跪在那里拉长了脸,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息国公命众人各自散去。
罗回走出东厢门时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眼提扶。他是实在摸不透这个女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原以为提扶一定会据理力争,拒绝让出正夫人的头衔,毕竟关系日后归嬉登基,是否能母仪天下的大事。可看提扶那副云淡风轻,丝毫不将正夫人的位分放在眼里并不象是假装出来的。
罗回开始觉得提扶很是怪异,跟他所见过的后宫女子完全不同。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看着提扶的时候,不自觉的笑意盈盈。
提扶回到明曦宫里,没有见到归嬉。也不知道归嬉是自惭形秽,不好意思见她,还是气犹未消,自己找个僻静处,独自生闷气去了。
总之,提扶觉得无论是何原因,只要归嬉不来烦她,她便觉得轻松自在。
提扶实在是想不通息国公软禁了道里和袁道,究竟是何用意。她人在宫中,无法自由出入。尽管非常想找楚高义商量一下,但却实在没有办法召他入宫,她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私自出宫。
提扶心烦意乱,在内室中一圈一圈地踱着步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一直到了晚膳时分,锦西引着一众三等宫婢将菜肴摆在桌上,请提扶用膳。提扶才发觉自己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竟然并不觉得饿。她看着满满一桌子饭菜,还是没有丁点胃口。
吩咐众宫婢将菜撤了。锦西劝了几句,提扶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叫她闭嘴。
外面传来小臣的报传声,说燕王后凤驾已到了明曦宫,请提扶前去接驾。
提扶整理了一下妆容,刚想到明曦宫的正堂去觐见燕王后。却见燕王后已经推门而入。
提扶行了跪拜大礼,被燕王后搀扶起来,拉着她的手坐到湘妃竹榻上。遣退了一众宫婢之后,燕王后才轻抚着提扶的小手,怜惜地道:“提扶,这可苦了你了!由正夫人贬谪到侧夫人,叫你日后怎在这宫中立足?”
提扶淡淡一笑,拘谨有礼地道:“回王后,妾身当真是不觉得苦。这后宫之中,哪里有甜之一字?既然没有甜,又哪里会觉得苦?”
燕王后被提扶说得怔愣片刻,心中感慨万分,不由得对提扶另眼相看。自己在宫中大半辈子了,却没有一个年方十五的小女孩看得透彻。
燕王后叹了口气,幽幽地道:“是呀!你说得对,后宫之中又有谁会尝得到甜蜜的滋味?如此一看,后宫之中的女子尚不如平常百姓家的女子生活得惬意些!”
提扶不再言语,神色间俱是恭敬有礼,但却处处透着生分和拘谨。
燕王后心头泛起一丝苦涩。心道这是本宫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对面相逢不相识。她闭上了双眼,强自压下那股子心潮澎湃的感觉。
燕王后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竟然语气之中带有些讨好地问道:“提扶,本宫知道你入宫之前便已心有所属。但你想过没有,你与他之间身份相差太过悬殊,非分之想只会害了你们彼此。本宫看归嬉对你也是真情流露,你何不忘却过去,重新开始?毕竟你现如今已为人妇,再做些微逾越之事都是有失妇德之举,为了他,也为了你自己,不要再想他,忘记他,可好?”
提扶一惊,这可不是应该从王后口中该说出的话,更不该是王后该持有的态度。这倒象极了一位母亲在对自己的女儿讲着闺中体己话。她能感受到燕王后对她的关爱是发自肺腑的,但是,却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她是归嬉的生母,又是一国之后,无论从哪个角度,她的态度都不该如此友好、和善。提扶甚至有些错觉,她觉得燕王后好似每次都在袒护她。
提扶自幼失去母爱,虽然父亲对她一直不错,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一个女儿可以和父亲毫无障碍的沟通的。
况且,她出生于名门望族,大户人家本就礼法繁复,礼教太多。提扶又自小便受大家闺秀的教导,与父亲之间是尊敬有余,亲昵不足。
她所得到的心灵上的关爱和温暖,完全来自于袁道和楚高义。但是,毕竟袁道虽然比她年长十岁,依旧是同辈,无法代替母亲的角色给她以母爱。至于楚高义所给予她的,更多的倾向于忠仆似的爱护。
活到一十五岁,突然有个年龄与母亲一样的女子,温柔以对,母爱融融又如此真切。触动了提扶一直在心底尘封的那一片柔软地带。
令提扶在瞬间感动得眼睛湿润,直觉鼻头一酸,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
可是,提扶终归是个性情内敛之人,虽然感动,却仍旧无法对燕王后敞开心扉。只是哽咽着说了一句:“王后教训得是,妾身受教了。”
燕王后叹了口气,知道提扶还是防着她,并不愿与她多谈。
燕王后欲起驾回宫。提扶心想左右无法,死马当做活马医吧。终于把心一横,忍不住问道:“敢问王后,可知祝国朝堂现下的形势如何?”
燕王后身形一顿,奇道:“祝国朝堂现下的形势?祝国朝堂与你何干?”
提扶遂约略讲了一下袁道和道里的身世来历。又讲了王上软禁了袁道和道里,可能有打算接触祝国王族。
燕王后拧着长长的一双秀眉,道:“你说什么?那个袁道竟然有着祝国王室的纯正血统?这怎么可能?祝国是当世七国之首,无论兵力、财力、物产各方面均是遥遥领先于其他六国的。祝国王族的后裔怎会流落到我大息国来?而且还做了二十几年的包衣奴才?提扶,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提扶苦笑道:“自入宫那日起,妾身从未睡过一个好觉,哪里来的梦话?至于,祝国王室的后裔怎么会流落至此,妾身也不清楚。妾身只知道,袁道的生父道里,也就是妾身母族,楚府里的一个三等家医,竟然是祝国前任国君里首之。”
燕王后大半生的时间都在政治中摸爬滚打,她从提扶的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她沉吟片刻,问提扶道:“如若本宫为你和袁道寻个见面的机会,你可否从袁道或者道里的口中得到当年道里离开祝国的因由?”
提扶不明所以,不敢答话。
燕王后补充道:“本宫担心王上不明就里,决断失误,或许会断送了道里和袁道两人的性命。王上留下二人,只是软禁,并未拘押,必是已经确认了他二人的身份。”
燕王后看了眼提扶,见她好似还是没弄明白她的意思,便又续道:“当年现任祝国国君登基之时,只是对外宣称前祝国公英年早逝。驾崩之前以琼玉匣封了传位遗诏,他乃奉诏登基。可是,若道里当真贵为前任祝国公,那么当年传位遗诏之说显然是虚妄之言。此中必有重大事故发生。若是他二人被遣送回国,你猜结果会怎样?咱们的王上又会以此二人作为筹码,与祝国做何交易呢?”
提扶终于转过心思,惊道:“王后是说,祝国公接回袁道和道里二人,必杀之而后快?而王上却可以以二人为筹码,换回些他所急需的东西?”
燕王后点点头,表示赞赏。又道:“各国朝堂之上,均有几派势力,终年纷争不断。若是我们可以知晓当年的真相,顺藤摸瓜,必可找到支持旧主的势力。那么,王上与祝国交涉的对象便可以换一换。既可以满足王上的需求,又可以保住二人的性命,何乐而不为呢?”
提扶此时真想上去抱住燕王后,好好的表达一下她此时的兴奋之情。
然而,她却不敢,更不能忘乎所以。
提扶歪着小脑袋想,燕王后真是个杰出的有着敏锐政治头脑的奇女子。怪不得能稳坐王后的宝座这么多年。她的确是有过人之能。可是,燕王后此举明显又是在偏袒她,她甚至能感觉到她这么做,只是想讨好她。可是,这一切又是为什么?燕王后贵为息国后宫之主,她楚提扶不过是她儿子众多妻子中的一个而已,有必要令她如此费心劳神么?更何况费尽心机还是要救一个她儿子恨之入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