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嬉冷着一张脸,眼睛连瞟都没有瞟一下希令儿。
可是,随着一阵寒风卷来,散落在青石地上书籍被风吹得快速翻动着。
其中一本书中所夹带的一张宣纸,轻飘飘的随风飞舞着。归嬉自小练武,目力极佳。只扫视了一眼飞舞在空中的纸片,便看到那张折叠的宣纸是一幅工笔人像画。
他也没多想,也没心思管这些琐碎的烂事儿。迈过散落的书本向着明曦宫的偏殿走去。
偏偏那张纸片似有了灵魂一般,忽地被风带着打着旋飘落在归嬉面前。折叠的画像被风掀起一角。归嬉眼尖,一眼便看到画像的落款是提扶于丙辰年乙未月辛丑日赠画于袁道。
归嬉的眼神瞬间被这一行娟秀的小字冷凝起来。他弯腰拾起那幅画像,打开来一看,画工精细,惟妙惟肖,做画之人功底之深厚绝不亚于宫内的一等画师。
尤其,画上的青年男子面容英俊,玉树临风般的在青青的湖水边负手而立,浅笑中透着几许儒雅。明明画中人是个翩翩美少年,可是,鼻子却画成了猪鼻子,鼻翼端嘴角斜上方又点了颗媒婆痣。
画风便由端正的工笔画转变成了一幅诙谐幽默的戏作。却令人更能感受到作画之人对画中之人所倾注的亲切与温柔。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赠画人对画中人绝对是柔情万种,否则那笔触、那戏耍不可能挥洒得如此的淋漓尽致。
归嬉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转过身子,对正在给希令儿施以杖刑的小臣吼道:“住手!”
然后,走到希令儿面前,看着她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归嬉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反而质问似地道:“你!你说是王上命你将这些书籍送到明曦宫里来的?是要你交给楚贵嫔?”
希令儿被打得出气儿都断了一半,痛得连声哎哟、娘哎的叫着。归嬉却根本不耐烦听她呼痛,见她不答话,冷冷地哼道:“给本公子接着打!”
希令儿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嘶哑着嗓子嚎叫道:“长公子恕罪,奴婢这便回话,从头说起。求求长公子,别打了!”
归嬉嗯了一声,算是同意暂时放过她。
希令儿顾不得痛,急忙连声叫道:“奴婢回长公子的话。奴婢被派去侍候袁公子和道先生。王上下旨意,对袁公子和道先生的要求尽量满足。但是二人的要求必须先通报给王上知晓,王上同意方可执行。今日袁公子吩咐奴婢差人到楚令尹府上去取些书籍。奴婢禀报了王上,王上应允了。”
她讲了这些话,实在是忍不住屁股上传来的尖锐疼痛,用嘴角嘶嘶的吸了几口气,以缓解疼痛,才含着眼泪,续道:“书籍取了回来,袁公子又讲说这些书籍是从楚贵嫔处借阅的,想还给楚贵嫔。奴婢便将这些书籍送到王上面前,王上随便的翻了翻,便差奴婢送到明曦宫里来,交给楚贵嫔。”
归嬉心里一股无名火压制不住的向脑袋顶上升腾。他令小臣拾起地上散落的书籍,转回身重新回到花厅里。
进了花厅,见提扶正怔怔地望着满桌子的菜肴怔怔出神。他进入花厅,都未引起她的注意。
归嬉使劲咳了一声,他也是真感觉到胸口发堵,嗓子发干。咳这一声也不单单为提醒提扶注意,更多是梳理一下自己的胸中闷气,免得自己一个控制不住,便要对提扶动手出气。
提扶被归嬉的咳嗽之声惊醒,忙跪地迎驾。
归嬉将手中的画像往提扶面前一扔,道:“这是你的东西,画功不错嘛!楚贵嫔何时有闲暇也为本公子临摹一幅小像,如何?”
提扶将画像拿在手中,对着画中人便抑制不住的微笑。那眼角眉梢的笑意飘逸如仙,纯净美丽,令归嬉有一瞬间的失神,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质问她。
待回过神来,一股酸溜溜的味道直冲入归嬉的胸口。
归嬉拿过那些书籍,挨着本的抖落,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抖落出什么来,见挨着本的抖了个遍也没再抖出什么纸片之类的东西来,竟然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又随手翻看了一下书中的内容,无非是一些游列中的杂记和感想。还有一些书籍是名不见经传之人的诗词,旁边还有不少手写的批注。
那些批注字迹挺拔、刚劲有力,一看便知是出字男子之手,而且书法自成一家,很是漂亮。归嬉只能承认这手字写得比他要好上数倍,至于批注的内容么,他现下可是没有心情去仔细研读的。
归嬉冷若冰霜的盯着提扶,半晌才沉声问道:“楚贵嫔,这些书籍到底是你的,还是那个包衣奴才的?他将这些烂书送还给你,可是别有用心?你若从实招来,今日便罢。你若胆敢隐瞒,哼,哼!”
下边的话虽然没说,但任谁都能听出来这威胁的话绝好不到哪里去。
提扶担心归嬉扣了这些书籍,又极为反感归嬉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于是,她淡淡地道:“书是谁的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古圣贤言道书者,为学而偷盗不必惭也。互相借阅书籍又有何违背礼法之处?书本是你的,我的,他的,大家的。”
归嬉忍不住便要暴走,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面前提扶,他便压不住火气噌噌的往上蹿。这个提扶一副弱不禁风、温柔大方的样子,却总是有本事廖廖数语便将他气得抓狂。
归嬉在想,她这是什么意思?你身为我归嬉的未婚妻子,与其他青年男子私相授受还满嘴的道理。这个提扶出身世家,满脑子尽是些什么乌七八糟的想法?
归嬉至今不能理解为什么提扶会舍弃他这个无比优越的天之骄子,而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包衣奴才情有独钟。他越是想不通越是困扰,越困扰便越钻死牛角尖,越钻牛角尖便越不服气,越不服气他便越恨提扶。
他粗鲁地一把从提扶手中将那幅袁道的肖像夺过来,几把便撕得粉碎。
提扶欲制止,转念一想,制止也是无效的,何必再费唇舌?便只吐出了一个你字,适时闭住嘴巴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