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太医们大汗淋漓的在长公子归嬉的病榻前一波一波的望诊。下来的却都对息国公摇头叹息,表示双目筋脉受伤颇为严重,治愈的机会恐怕不足五成。
太医一边跪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擦着汗水禀报归嬉的病情,一边偷眼瞄着王上的表情。生怕不能治愈长公子,受此牵累,大祸临头。一个个的噤若寒蝉。
只见息国公眯着那双眼角已经出现鱼尾纹的眼睛,若有所思,不发一言。众太医也看不真切王上的心思。虽然宫中烧着地龙,颇为温暖,众人却觉汗水湿透了衣衫。
燕王后的心思都放在了王上是否会因此废黜了归嬉的储君之位,也全然没想该如何治好归嬉的眼睛这回事儿。
整个宫里人数众多,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静得可怕,连根绣花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清楚地钻入众人的耳鼓。
归嬉虽然较同龄人成熟稳重许多,但毕竟只是个刚刚年满十五岁的少年,乍然听到自己的眼睛复明的机会已微乎其微,情绪立刻失控。他不想终生都生活在一片黑暗当中。
归嬉哭喊着从锦床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地将所有摸到的东西都砸在了金砖上,只听见内室之中连续不断的乒乒乓乓、稀里哗啦各种碎裂之声。
太医和宫人们逃得快的就算躲过一劫,逃得慢得被归嬉左一脚,右一脚踢得人仰马翻,惨叫声伴着各种物事的破碎声将整个明曦宫的内室弄得如同戏台子,乱作了一团。
归嬉正摸着装着那张金箔的木匣子,刚刚举起来用力的往地上一摔。
息国公猛地沉声喝道:“慢着,杨浦元!”
杨浦元今日当值,贴身保护息国公。一听王上喝令,不待王上喊声断绝,已然双足点地,腰肢一拧纵身扑上去,双手一伸将那个木匣子接在手中。然后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身子,走到息国公面前一跪,双手将木匣子举过头顶。
息国公轻轻嗯了一声,以示嘉许。却没伸手去接那个木匣子,道:“带回乾坤宫御书房去。太医院的人留下商议长公子的病案,务须研讨出一个十全的医治方案来。明日给孤王一个确切的答复。其他小臣和宫婢们须好生侍候长公子,若有差池,小心你们的狗命!”
息国公吩咐了一圈儿,又转回头对燕王后道:“王后可回燕翠宫?还是要留下来照看一下王儿?孤王还要政务需要处理。”
燕王后此时急于与父亲互通信息,她也瞧出那张金箔必有常人所不能洞察的秘密。听提扶述说事情的经过,这般藏匿重要东西的手法与龟什族祖先的方式极为吻合。至于这张怪异的金箔是否与龟什族相关,她必须得问下父亲才是,或许长兄经过十几年的明察暗访也能探得蛛丝马迹。
她本想脱口而出,要回燕翠宫去。猛然看到王上那探寻的眼神,一下子便回过味儿来。自己的表现实在不是一个亲生母亲该有的表现。
于是,她怔忡了一下,立刻回道:“王上有政务要处理,不敢耽误国事。妾身还想留在明曦宫里多陪陪王儿。妾身恭送王上。”
息国公去后,燕王后上前安抚了归嬉一阵,叫他好生静养,不要发脾气,于病情无补。父王母后自会想办法遍寻名医治好他的眼睛云云。
可是听在归嬉的耳中,这些话却少了些许情意,多了几分例行公事的味道。
此时,归嬉安静下来,冷冷地道:“父王乃一国之君,胸怀天下,儿臣在父王心目之中连一隅之地怕也没有占上。可是,母后难道就没想到为王儿报仇雪恨么?”
提扶一听这话,心里一哆嗦。他如何报仇雪恨?害他双目失明的罪魁祸首是袁道送过来给她的。归嬉他要如何报复?立刻杀了袁道不成?
果然,她这想法刚刚在头脑中闪过,便听见归嬉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个包衣奴才袁道,我一定要杀了他!不,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
燕王后闻言突然反应了过来,王上哪里是去御书房处理政务了?王上吩咐王晋喜将那些撕得已经不成样子的书籍收拾起来一并带回,必定是去找道里和袁道去查问那几本溪堂笔记的来历了。王上自来思虑敏锐,怎会没察觉此事怪异?怎会没想到那金箔或许与龟什族千年前的秘密有关?
便是连她这个女流之辈都有怀疑,更何况睿智如王上?
不行,这明曦宫她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每呆上一刻便如坐针毡似的。杨浦元现下近身保护王上,当值之时他是万万脱不开身的。还有,杨浦元跟在王上身边,也能得知王上探查的结果。目前,只有她能够尽快与父兄取得联系,将消息传递出去。
于是,燕王后也寻了个借口起驾回宫了。
归嬉忽然觉得他在大息国的王宫里只是一颗棋子,而且还只是整盘棋的一颗弃子。他甚至想到一死了之,他不想目不能视,一生活在黑暗之中,再看不到这大千世界的花红柳绿。如若那样,他宁愿死。
提扶本想悄悄的退出去,可是却不敢。虽然燕王后并未答应归嬉处死袁道为他报仇,但是,她可不敢保证归嬉会想别的法子杀死袁道。她只想第一时间知道归嬉的打算,她要想办法救袁道。
归嬉悲伤地叫了一声:“提扶!”这是他自那日到楚府下聘之日起,第一次称呼她的闺名。从前,他一直是在大婚之前称呼她为楚小姐,大婚后要么楚夫人、夫人、要么楚贵嫔,从没叫过她的名字。
实际上归嬉已经在心里叫过无数遍了,而且是柔情万种的呼喊。
但是,无奈每次见到提扶,想要温柔地与她呆上一会儿,温存一下。却都被提扶气得直跳脚。
提扶是极为不习惯归嬉如此软弱、温柔地呼唤她的名字的。听到归嬉叫她提扶,她便怔愣了一下,轻轻地应了一声。
归嬉听到提扶答应,心中蓦地一暖。轻声道:“还好,你没有离开我!”语气之中竟然带着浓浓的幽怨。
他从来都是强势的,骄傲的,暴躁的。此刻的归嬉令提扶有几分陌生的感觉。提扶看着归嬉伸出的手,心想他跟自己一样,都是生活在高门大宅里身不由己的可怜虫罢了。
提扶正犹豫着要不要走上前去,走到归嬉的身边,给他一点点安慰。
归嬉半天不见提扶过来拉他的手,又唤了一声:“提扶!”
提扶刚要答应,便听到内室的门被人咣当一声粗暴地推开来。一个火红的身影如旋风般冲了进来,哭叫着喊着归嬉的名字,声音非常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