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后此时正收到了长兄燕子虞送入宫中的一封密信。
燕王后遣退了身边所有的宫婢与小臣,将灯芯挑亮,展开长兄的书信,大略了读了一遍。信中大致是讲他派去祝国的影子卫已然回带回确切的消息,道里确实是前任祝国国君。祝国乃里氏于八百余年前立国。国中有一半人口姓里,祝国拥有王室纯正血统的里氏嫡脉确实与生俱来头上生有七块胎迹,状似北斗七星。
而且祝国臣民大都十分迷信里氏正统血脉是上天指派来的国君,外人不可替代。
如今祝国的国君里文与,字易之乃是里氏旁支。
因二十几年前,前祝国公并无子嗣继承大统,故奉先王遗旨继位。但祝国臣民对其却并不认可,民间甚至传闻里文与乃弑君篡权之罪人。
书信末尾说道月前祝国首辅故去,导致祝国朝堂动荡不安。各方势力均以为此乃天赐良机,故而伺机欲动。
道里父子若由息国公送还祝国,则生死攸关。有八成将会被祝国公秘密处死。至于息国公欲与祝国公以道里父子为饵,做笔交易,以当今祝国公之狠辣,或许息国公算计到最后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最后在信的落款处,尚有一行与整篇书信的潦草字迹刚好相反的蝇头小楷,字体娟秀,飘逸,甚至还散发出几分侠气来。
燕王后便不由得嘴笑上扬,自语道:“哥哥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侍墨的又是一个出自书香门弟的美貌女子。也难为他憋闷在楚令尹府那许多个春秋,也没有半个美貌的侍墨婢女。这才离开楚府多久,便又故态复萌了。”
可是,当她仔细地盯着那行娟秀的蝇头小楷,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在她眼中那行字迹便直如催命的符咒一般。因为,那行小字写的竟然是:“良辰美景十五秋,夜夜提扶鸣,往事不堪回首,心虚否?”
这哪里是兄长的口气,倒完全类似当年知情者赤裸裸的要挟?
而且这字迹,促狭的口气,幸灾乐祸的味道,处处都令她深感熟悉。
这会是谁留在兄长密信上的字迹呢?不是哥哥的,这勿庸置疑。
可是,自己与哥哥的密信,传递方式极为隐密且特殊。这封信定是在途中为人截获了,在信尾落款处加上这么一句令她揪心,且冷汗淋漓的话,一是,说明自己与哥哥传递信件的渠道已经暴露了二是,以这种方式敲打她,到底是何用意?如此熟悉的口吻,如此明目张胆的挑衅,会是谁呢?
燕王后越想越觉得害怕,她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她本想看完长兄的密信立刻象往常一般烧掉它,不留任何痕迹。
但这封信却令她双手持信,呆立在书案前,又怕又急,不自禁持信的双手微微的有些颤抖。
过了好半晌,燕王后终于觉得冰冷的手指尖有了些麻木的感觉。
但闻内室外面脚步声响起,片刻之间脚步声敲在内室的门前,一个小臣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王旨到,请燕王后摆下接旨香案跪迎旨意。”
燕王后闻言便是一阵悸动不安。一般王上给燕翠宫下旨均为口谕,真正落在书面上的旨意却是鲜为少见。可是,一旦见到了,那必定是非常重大之事,更加意味着大喜或是大悲之兆。
燕王后迅速将宫灯的灯罩摘了下来,点燃了信纸。口中呼唤道:“来人,给本宫将接旨香案备齐,本宫要更衣后立刻接旨。”
言罢,燕王后又向着点燃的书信纸吹了几大口气,以加速它早一点变为灰烬。
燕王后穿戴整齐由八个陪侍的宫婢簇拥着来到燕翠宫的正堂。
此刻,燕王后亲手点燃了三柱王宫特制的龙凤九宫丹檀香,插在香炉之中。然后跪在香烟袅袅的香案之后,半低垂着头。冲着乾坤宫的方向行了三拜九叩之大礼,口称王上千秋万岁,妾妇恭迎王旨。
传旨的小臣谦恭地将手中的琼玉匣轻轻放在香案之上。然后,对着琼玉匣跪行大礼,才庄严肃穆地打开琼玉匣的上盖,从中取出王旨,展开来朗声诵读了一遍。
燕王后听罢,脑中嗡地一声,只觉得全身酸软无力,顾不得维持她王后的仪态万方了,一屁股坐倒在地,清泪长流。
因为,王旨内容极短,只有廖廖几句。但就是这几句话,却几乎断送了燕王后的所有期望归嬉被废黜了储君之位!
燕王后头脑有瞬间是一片空白的,犹如五雷轰顶一般,耳中嗡嗡作响,甚至听不到小臣后面都念了些什么。眼中也出现了模糊的影像,好似那个双手执着旨意的小臣正在不停地晃动着。她使劲儿眨了眨双眼,不但未见清晰,反而连那小臣的样子都看不真切了。
她努力地想回忆一下刚刚小臣所诵读的王旨前几句讲了些什么。有没有归嬉被废黜的原由,可是,任凭她怎么用力,也想不出来刚刚听到的话。
最后小臣怎么离开的,她是怎么被宫婢七手八脚抬到内室的,那王旨谁接的,放在哪了,她竟然都不知道了。
燕王后躺在锦帐内,双目无神地盯着锦帐顶,那漂亮的湖兰色云锦层层叠叠的象是荡漾开来的水波,她的心也随着那水波荡向远方,不由自己。她心中落寞而哀伤,回首十五年前灭度庵换子以来,自己一直过着表面上光鲜亮丽的后宫之主的生活,而实际上每日梦魇缠身。
亲生女儿那胖嘟嘟粉嫩的脸颊反反复复在梦里出现,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个刚出生的婴儿的眼中带着对她的无尽怨恨。
难道自己真的错了?从一开始便是错的?这十几年来,自己争强好胜的,为求后宫之主而不择手段。为了能荣耀一世,不惜骨肉分离。如今亲生女儿近在咫尺,她却不能更不敢表达哪怕一丁点应有的母爱。
历尽千难万险为归嬉争来的储君之位,亦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如果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自己再也无法控制,那么,戚夫人之子仲昔便会乘机成为储君。若是有朝一日,仲昔继承了息国公的王位,那么,这世上还有她与归嬉两母子的立足之地么?
她生出了从所未有的无力感,万分颓废,只觉得身心俱疲,再也没有力气去支持后宫之主这份荣耀。
她脑中反复的出现一个念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是该到放弃所有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