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儿实在是多虑了,书籍送到乾坤宫的东厢殿里,没到半个时辰,袁道便在书中发现了那封折好的信。
当袁道读到那行娟秀的小字,整个人儿怔愣当场,心如火烧。好半天拿着信纸发呆,脑子里开了锅的沸水一样混沌一片。
道里刚刚照顾完他一边虐待一边细心侍候的猫啊狗的,刚抽出点空儿档来翻看一下今日刚刚从太医院送过来的医书。
回到书房里便看到袁道在那儿擎着一张纸,双眼发直,表情困苦。
道里一把将信纸从儿子手中抢过来,一看信上写着:“长公子逼小姐到净月庵剃度为尼,青灯古佛了其残生!奴婢等不知如何能救小姐于危难!”
道里看着那娟秀的小楷,书写之人定是受到过良好的教养,即使不是经年累读,亦必是深学过几年诗书的。若非专门习练,岂能写得出如此漂亮的一手好字来?
道里便皱着眉头,有几分疑惑,道:“看这口气,应是提扶小姐自楚府陪嫁入宫的近侍丫鬟,可是,你多年在提扶小姐院里当差,看到过哪个丫鬟有如此才气么?竟能写得如此这般的一手好字?依我瞧着,这字倒象是出自名门闺秀的手笔。一见便是经过名师指点的。你这傻小子冒什么傻气?这后宫中的女人哪,哪一个不是被羡慕忌妒驱使的,都猪油蒙了心,什么坏水都冒得出来!指不定是哪个怨妇挑的事儿呢!你这傻小子可莫上了旁人的当,害了你自己,也害了提扶小姐。你老爹我虽然是迷糊了一些,时不时的犯点浑,但是,毕竟是做过那个位子的人,这心里呀,也是雪亮着呢!你可千万不要冒傻气,做出点什么过格的举动来。目前为止,你与提扶小姐最好的结局便是你我父子能尽快离开息国,越远越好。你明白么?你个傻小子!当真是痴的可以!”
说着,屈起右手食指对着袁道的脑门就狠狠的敲了一下。
袁道惊呼出声,揉搓着自己的脑门,气道:“你又比我这个傻小子好到哪里去了?你难道就不痴么?为了一个风尘女子,把王位都丢了,还来教训我痴傻?”
袁道本是个敦厚的性子,说话从来不对他人刻薄或是恶语相向。但是,他有一个软肋,那就是提扶。只要别人一提到提扶,说了一点关于提扶的不好,他便换了个人似的,象刺猬一样瞬间竖起全身的尖刺来。说话也变得尖锐起来。
偏偏道里与袁道两父子一脉相承,一个德性,一遇到情之一字,都变成了痴子,呆子。袁道不容许旁人说提扶的不是,道里一样,更不容许旁人说袁道生身母亲的不是。
这下好,老子杵了儿子的肺管子,儿子又杵了老子的肺管子。两父子跟斗牛一样,四目相对,都涨红了脸,互相较着劲。全然忘记了那张始作俑者的书信。
两父子瞪着牛眼四目相对,脸红过耳地瞪了半晌,道里忽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道里伸出满是黑乎乎药汤汁液的袖子,拭了拭眼角,又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袁道的肩膀,道:“行了,我不说你痴傻了还不成么?我是你老子,你是我儿子,谁也没比谁强多少。这古话说得好哇,这是龙生龙,凤生凤,乌龟原是王八种,都是一个德性!”
这话冲口而出,说完了自己才知道把自己骂成了王八。道里忙呸,呸,呸的连着向金砖地面上吐了三口,拍着自己的脑门,道:“当真是老糊涂了,自己竟然骂自己是王八,骂自己的儿子是乌龟!呸,呸,呸,全当我没说!”
道里忽然猛地一拍袁道的大腿,袁道不提防,被他拍得嗷一嗓子,痛呼出声。
道里忙又伸手给袁道揉了揉,歉然道:“哎哟,儿子,老爹不是故意的,本是想拍自己的,下手不准,拍错了!老爹给你揉揉啊!”
袁道这十几年早已经习惯了道里半疯半癫的那副样子,他有时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还没有醒的梦而已。因为,他即使是睁着眼睛都想象不出自己这个亲爹当年坐在金銮殿上是一副什么样子,他实在是太不象一国之君了,从头发到脚趾都没有一丁点象国君的样子。
袁道就禁不住想象当年道里当政时,那祝国上下得是什么模样?会不会朝堂的大臣们上上下下的都跟他一般模样半疯半癫的,全然没个正形?那国家是怎么治理的?
他几次欲言又止,想把心中的这些疑问说出来,问问自己这个亲爹,前祝国的国君,他当年究竟是如何当帝王的?为什么祝国在他的统治下没有被其他几国灭了?至今还能屹立不倒,而且还是七国之中最为强盛的国家之一?但是,他没敢问,他害怕此话一出,非挨道里一顿胖揍不可。
道里盯着袁道看了一会儿,说你别想了,累不累呀!如今咱俩父子被息国公那个老不死的给软禁在这儿,虽然吃喝不愁,一般的要求也能满足,但若要去见楚提扶你可就死了那条心吧。你出不去这乾坤宫的东厢殿,她楚提扶也来不了这乾坤宫的东厢殿。这才是真正的咫尺天涯呢!
可是,他罗嗦了半天,发现袁道只是用手扒拉着桌上那堆小山样的书籍,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分明是半个字儿都没听进耳朵里。
他又连问了几句,你这傻小子到底在找什么?
袁道也没听见一样,还是在疯狂的翻找。最后,只见袁道从书山的底下将那本没有书名的,只在书的右下角画了一朵细碎的金色小花的无名氏所作的手抄小册了翻了出来,翻至瞻波伽那一页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似乎直要看到纸张的里面去。
道里继续在袁道耳边鸹嗓,问他到底要干什么,不许他再见楚提扶之类的话。
袁道却一概不理。道里气得从他手中将那小册子抢夺过来,双手一分,撕破了它。
结果,让俩父子目瞪口呆的奇迹出现了,又一张格菱金箔从破碎的纸张中如风中蝴蝶般翩翩起舞,飞落在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