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苏堤,可大有来头。
当年苏东坡担任杭州知州时,他组织人手疏浚西湖,用所挖出的葑泥堆成苏堤,又命人多种桃柳芙蓉,如今这些花草繁盛,令西湖美轮美奂,成为天下一大奇景。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几个人就欣赏着落日下的西湖美景,一路走一路笑。谈拳论武,说南话北,手中比划着,嘴里嬉笑着,好不快活。
张俭性格活泼,他折了一支艳丽的芙蓉花挂在耳边,和胸前黑毛相映成趣。惹得路人纷纷发笑,他也不恼,反而挺胸抬头,越发嘚瑟起来。
此时太阳下山,杭州城内百姓也都带着妻儿出门乘凉。只听得马蹄声人行声不绝于耳,远处点点灯光连成一片,照得昏暗的天空都有些发白。
夜市里摆着奇巧器皿,百色物件的摊位卖力叫卖,赌坊,酒楼,歌馆这些地方更是热闹非凡。更有卖艺者当街表演,呼喝摔打,引得路人驻足观瞧。
一时间,杭州城内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
熟读史书的朱元璋心里知道,正如杭州城里的盛世美景一般,此时的北宋朝廷,也来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期!
此时的徽宗一副明君气象,他勤政谦逊,又不乏手段。先是强硬地终结了长达30年的新旧党争,并推选了新党蔡京为相,在蔡京的软硬兼施之下,瘫痪的大宋朝堂终于恢复了运转。
徽宗还在各地置办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居养院负责赡养孤儿老人,安济坊负责收养救济贫病之人,漏泽园负责埋葬死者。从理论上保证了宋朝人少有所养,老有所依,死有所葬。
他还搭建了一套庞大的公共教育系统,县学、藩学覆盖了全国,再从中选优入州学,最后入太学。这套教育系统层级分明,能不断地筛选人才。
宋徽宗时期的太学,更是一座世界顶级的综合类大学。“为屋千八百七十二楹”,分律学,算学,书学,画学,武学,医学六大类。太学学生数量一度多达二十万,这让徽宗收尽天下读书人之心。
国家财政上,蔡京把金银冶炼,茶叶等赚钱的买卖从地方豪强手里抠了出来,划为朝廷专营,令朝廷府库充盈。虽然这些钱遭到了徽宗和蔡京等人的瓜分,(比如茶叶专营钱刚一到账,就被宋徽宗拿走了一半建园子去了。)但终究会留下一笔钱用于正事。大名鼎鼎的西军就是靠这些军费的支持,才能在衡山一带不断蚕食着西夏的生存空间。
在金钱的滋养下,此时的大宋就连军事上也显得格外支棱!后世被称作“六贼”之一的童贯,正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的气概,无视收兵的圣旨,坚持出兵收复了西北四州,是人人吹捧的“大宋名将”!
在时人眼中,大宋政局稳定,文风极盛,对外收复失地,内无大乱,上有“明君”下有“贤臣”“名将”,苏轼等遭受两党之争的老臣更在几年前被平反昭雪,好一派盛世景象。
徽宗要在此时去世,甚至可能会成为后世人人称赞的一代名君。
但谁又能猜到,在盛世的辉煌之下,徽宗的堕落来的如此突然呢?
但谁又能猜到,“小小”的一个花石纲,会逼得江南人民跟随方腊起义,发动一次震撼东南的大叛乱呢?
但谁又能猜到大宋重文轻武,吃空饷的弊端暴露得如此猛烈呢?
但谁又能猜到,那女真人和蒙古人崛起得如此迅速呢?
眼下政和年间的杭州越发繁华富庶,未来的靖康年间的临安(杭州成为南宋首都后的名字)就越耻辱扎心!
恐怕整个大宋朝里,能透彻知晓这一切的,也只有朱元璋一人吧!
他忍不住就向一家算命摊子上借了笔砚,在苏堤墙上写下了那首无比经典,被后世誉为南宋真实写照的千古名诗《题杭州邸》:“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正在朱元璋站在苏堤之上,心中感慨万千时,一个壮汉从旁而过,看到墙上这首诗,忍不住插嘴道。
“好诗!好诗啊!只是不知为何,诗中竟隐隐有股愤激担忧之情?这作诗之人怕是有什么心事不成?”
朱元璋闻言一惊,心想后世经历过靖康之耻的人也就罢了,此时正值太平盛世,这首诗怎么听,都不过都是一首夸赞杭州美景的风景诗罢了。这人竟能品出其中的别样情绪,当真是个懂诗之人。
他抬头望去,只见说话的男子身材魁梧,一张焦黄色的四方大脸,下巴上有三缕长须。他明明身穿着一身灰白道袍,浑身却带着一股雄壮的武人气派,正打量着墙上的诗句。
朱元璋张嘴就想说,此诗为林升所作。但此时林升离写出这首诗还有好多年,自己这么一说,反而可能造成诸多麻烦误会,于是改口道。
“这首诗...是我做的。阁下竟能听出诗中不平之意,莫非也是个懂诗之人?”
这壮汉一愣,显然是没料到此诗竟然是面前的少年人所作,忍不住拱手施礼道。
“在下不敢自称懂诗之人,但此诗作者对当今时局的不平之意,还是能听出一二的。”
“大哥,你在和谁说话...哎呦?这不是公子么?您怎么来了?”
朱元璋听着声音,连忙抬头望去。
不远处,两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汉子,正大步流星地走来。其中一人脸色蜡黄,显得有些虚弱,一条手臂草草地缠着绷带,用草绳夹板挂在胸前,不正是众人要找的厉天佑?
而另一个汉子则穿着短褂,显出一身腱子肉来,他的皮肤泛着古铜色,太阳穴向外凸出,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气血极为旺盛,一看就是内外兼修的练家子。
张俭见厉天佑顿时大喜,一路小跑过去,没轻没重的一掌,就拍在厉天佑没受伤的右肩上,嬉笑道。
“历二哥!你不好好养病,怎么吊个断膀子就出来逛街了?俺们带了好酒好菜去你家,结果却扑了个空,结果不想在这里遇到了你。”
厉天佑被他这一下震到了左肩伤口,顿时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没好气地反推了他一把,笑骂道。
“最近城里多了不少睦州来的魔教教徒,到处找别的门派比武,说他们要当江南武林的总盟主。我这才陪着大哥,代表英略社去和众门派代表一起商议对策,结果就遇到你这个浑人!”
从睦州来的明教教徒?
朱元璋闻言皱了皱眉,他若没记错,历史上方腊起义不就在睦州么?
他果然没猜错!这些明教徒陷害张家兄弟,可能为的就是让杭州武林和朝廷作对,趁机行渔翁得利之事。
“什么?这些食菜佬真是欺人太甚!竟敢踩到俺们杭州地面儿上来了?”
张俭是个脾气火爆,好打抱不平的粗人,听到这话顿时大怒,把头上的花往地下一摔,大声喊道。
“厉二哥快快带俺找那些魔教鸟人,今天老子不教训教训这些个王八蛋,老子就不姓张!”
“大哥,你不要胡闹!”
弟弟张韬明显比哥哥稳重得多,当即没好气地拽住张俭道。
“那魔教近些年好生兴旺,教众人数众多。那光明左右使,四大法王,五散人都是江湖上出类拔萃的人物,俺们几个人去,都不够人塞牙缝的,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张俭闻言,顿时不服气,跟弟弟杠了起来:
“那忒娘咋办?就这么当缩头乌龟?”
弟弟张韬赶紧拉住他,又连声苦劝道:
“我们杭州社团众多,在一起商讨之后自会选出好手出战。况且有杭州第一枪棒的【镇苏杭】厉天闰哥哥在,何须俺们抢风头?”
杭州第一棍棒?【镇苏杭】?
朱元璋心中一动,看了看厉天闰沉稳坚毅的面容,心想此人好大的来头,竟然能有这等声望。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讲究真才实学的武林尤其如此,自己可不能错过这等人物。
正当他朱元璋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一个西域胡商突然在他身边驻足,对着墙上的诗看了又看,低头对还在持笔的朱元璋行礼问道:
“小兄弟,请问这诗是谁写的?”
朱元璋回头望去,只见马上的男子形象奇特,一头黑色的短发打着小卷,棕色的眼睛在深深的眼窝里闪闪发光,他身材高大,皮肤苍白而多雀斑,穿着一身西域长袍,背后的马队牵着多匹高头大马,显然是一位来自西域的马匹商人。
朱元璋是爱马之人,见他胯下马匹身材高大,毛光水滑,心中颇为喜欢,当下行礼道:
“是在下写的,阁下作为胡人,也能听得懂我大宋诗歌?”
“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写出这么好的诗?不愧是大宋,果真是人杰地灵。”
那胡人闻言一惊,当即翻身下马,微笑着对面前的少年说道。
“当然!我很喜欢诗歌,无论我去任何国家,我都会先搜集当地的诗歌来读。”
“我叫贝应夔,是拂菻国(东罗马帝国)人,日常以贩马为生。如果你家大人需要买马,可以来丰豫门的马市找我。就凭这首好诗,我也会给你出个好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