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仙的对峙依然在继续。
秦汉晋手中的长生剑光芒越来越亮。
李文静的发丝也开始上下舞动,因为她星瞳中预见的未来似乎正在朝着最坏的结局跌落。
那里是地狱般的末日景象。
而一切的开端就是今天这一战。
背后六根光触不断在延伸舞动,别人的东西再好也是人家的,李文静此刻已经打算使用自身的力量对抗秦汉晋即将到来的全力一击。
即使结局早已注定,但眼前的难关总要拼上一拼。
这点纵然是神也不能例外。
秦汉晋左手移天镜,右手长生剑,身后那条千丈龙船灵力内蕴蓄势待发,在数千年修为的催动下似乎天地都在轻微的战栗。
“师父!”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力下连唐元明都不禁惊呼出声。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凭空响起,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李文静星瞳一闪,脸上掠过一阵喜色,本来已经几乎是被注定的时间线竟然出现了转折。
一团金色的光芒飘荡在两人中间幻化出一个僧侣的模样。
是鬼怪和尚的生魂。
幻化的僧侣相貌儒雅,身形修长,双手合十眉眼之间尽是大智大能,让人一眼望去直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就是藏在那丑陋畸形的皮囊里鬼怪和尚灵魂的真正样子。
“二位且慢动手,能不能听小僧一言?”
已经修的世间无上正果的鬼怪和尚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制止了神与仙的争斗。
佛、神、仙变两方对峙为三足鼎立,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
鬼怪和尚的话语声调不高却充满了力量,犹如一股涓涓细流沁入每个人的心田。
“秦船主是我武之国的守护者,而这位小朋友也是应劫而生,秦船主是寿享千年的前辈高人,自然是明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此番天地间的大劫难可不是一城一国的气运所能承受的了的。”
“哼!”
秦汉晋依然面冷如霜,手中长剑光芒不减。
“那所谓天劫也只是蔷薇男爵一家之言,我当年也只是当听了句玩笑话,哪想到他居然当真把这神格给留在了我武之国境内。”
李文静眉毛一挑刚想戳穿秦汉晋蹩脚的搪塞,却看见那鬼怪和尚的眼睛正在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还是把到了嘴边上的话给咽了回去。
鬼怪和尚依然双手合十,对秦汉晋笑道:
“秦船主,您是咱们伏灵师的祖师爷,后辈心里对您是十分地敬重……”
没等鬼怪和尚说完秦汉晋却一拱手打断道:
“不敢当,你不也是修了禅宗成了正果了吗?可比我这苟活人世的什么祖师强多了。”
鬼怪和尚微微一怔,却发现李文静也差不多是这个表情。
同样的话不久前活菩萨也刚刚讲过。
也许长生不死的人对于那些只依靠有限的生命就能达到那难以企及的高度后辈总会有些许执念吧?
或许应该更直白一点叫做嫉妒。
鬼怪和尚依然面带微笑对秦汉晋说道:
“秦船主言重了,我和您比起来可是天壤之别,当然了,您是天,我是壤。”
唐元明在后面嘴角抽动了一下,似乎忍住了一丝笑意。
鬼怪和尚的声音又再次传出来:
“方才听见您细数这位……这位姑娘的几大罪状,我也表示很赞同,但现在她已经把移天镜物归原主,也算赎了一项罪过,至于这里的万千疚灵嘛……”
鬼怪和尚看着李文静笑了一下,后者脸色变得凝重,低声说道:“你不用这样。”
“这些疚灵就让小僧我来替祖师分忧,净化为生魂的活就交给我就好。”
“什么!”秦汉晋唐元明双双动容,要在这须弥之间净化万千疚灵谈何容易,除非是鬼怪和尚拼着正果不要,耗费所有的魂魄力量才能办到。
鬼怪和尚面色如常,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说道:
“我随活菩萨修行禅宗多年,一直以来都想效仿那割肉喂鹰的大能之举,今天不知道秦船主能不能给小僧这个机会呢?”
秦汉晋默然不语,手中长生剑剑光却闪烁不定。
唐元明走到他近前低声说道:
“船主,这次活菩萨炼化了这么多的疚灵,如果不能净化回收,恐怕跟上头不好交代……”
秦汉晋眼中掠过一丝阴霾,他身后是那千丈龙船,龙船之上是神煞大阵,大阵之上还有夜空苍穹。
他这样的存在居然还有“上头”?
李文静心中松了一口气,和唐元明对视了一眼又很快错了开去。
秦汉晋仿佛没有看见唐元明和李文静的交流,只是对着鬼怪和尚说道:
“你……真的舍得这一身正果修行?”
鬼怪和尚哈哈大笑:
“若永生即是正果,那神煞大阵之外可真算得上是正果无数。”
稍微顿了一下,鬼怪和尚收起笑容正色说道:
“今天要是能凭我的修为止二位干戈渡万千生灵,才是我的正果大道。”
秦汉晋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鬼怪和尚散发着金光的生魂。
眼眸中疑惑、不解、怀疑种种情绪纠缠在一起。
因为以他两千多年积累的智慧和见识竟无法理解此刻鬼怪和尚的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时间虽然停滞,但思想却还在流转。
良久,秦汉晋微叹一声,手中长生剑挽了个剑花,背在臂后。
李文静星瞳闪烁,紧紧地抿着嘴唇,望着鬼怪和尚默然不语。
鬼怪和尚眼眸中目光清澈,缓缓抬起双手合什在胸前。
具象化的身体慢慢消失,鬼怪和尚的生魂又恢复了那一团金色的光球模样。
就像是一颗种子。
金色的种子开始萌芽,枝枝蔓蔓从原初的一点开始生长出来。
分裂、延展、蔓延。
鬼怪和尚苦修多年的魂魄能量正在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在这被强行停滞的时间和空间里,鬼怪和尚的魂魄力量正在坚定地在其中穿行。
巨灵孽兽筋脉中禁锢的万千疚灵都被这金色的枝蔓所缠绕,无一疏漏。
绿色的狰狞疚灵甫一接触那金色枝蔓便产生了奇异的变化。
绿芒被金光驱散,变成了纯净的白色灵魂能量。
绿芒愈来愈少,白光越来越多。
一团团白色的光芒充斥了这处空间,好像是从天上剪下的一片星空。
身处星空之中的李文静、秦汉晋、唐元明三人看着鬼怪和尚最后一缕灵魂能量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无数纯净的灵魂能量散发的光芒映在秦汉晋和唐元明的眼中,把他二人的眼眸也变成了星瞳一般。
秦汉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轻地吩咐道:
“唐旗主,收魂。”
“是,船主。”
唐元明低头应喏,随即双手搭结法印。
千丈龙船的巨龙状船首竟真的发出一声龙吼。
伴随着吼声,那万千生魂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统统往那龙口中涌去。
生魂化作万千道流星,曳着光尾从李文静的四周掠过,竟是无比绚丽的奇异风景。
一道道流星划过她的眼瞳,每个生魂为人时的悲欢苦、爱恨乐,都展现在李文静的双眼之中。
最后一道生魂也涌进那巨船龙口,没有疚灵魂魄能量支撑的山峦般的躯体开始片片瓦解。
秦汉晋再次展开移天镜十二道矩阵,却尴尬地发现自己并没有能力回收那凝聚了十二都天神煞大阵力量的神之矛。
李文静微微一笑,背后六根光触伸过去微点移天镜矩阵。
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擎起,被称作‘克露恩之矛’的千丈巨矛缓缓地融进了天空中的神煞大阵。
万丈穹苍中那巨大的咒文和阵列也在收回神之矛之后消失无踪,就像没有出现过那样。
东方一点红。
渐渐连成一片,由点到面,染红了初晨的云海。
橘红色的云朵似羽如絮,看来今天是个好天气。
秦汉晋在漫长的生命中不知道看过多少次日生月落,却依然为这平常至极的景色着迷,甚至看的有些痴了。
等到身旁的唐元明轻咳一声这才缓过神来,想起面前还有一位生命不及他零头的新生神袛。
“你走吧,不过最好在你离开武之国之前不要再出现,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秦汉晋微微佝偻着身子,疲态尽显。
已经一眼望穿遥远未来的李文静嘴角微翘说道:
“嗳,老神仙,虽然是鬼怪和尚帮您净化的疚灵,这神之矛可是我帮您回收的,您不得赏人家点彩头吗?”
秦汉晋看着面前这位实力远远强于自己的新神。
虽然她只是个二十多岁年轻人的外形,可只要秦汉晋只要没真的老糊涂就知道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对付她。
虽然有十二都天神煞大阵的存在。
“怎么?”秦汉晋也笑道:“全知全能如你也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笑容让他消瘦脸颊上的颧骨显得更加突出,仙的灵气少了三分,人的味道多了一成。
六根光触仿佛也映上了初升的霞光,金红相间的色泽分外耀眼。
“他、他、他、他、她。”
李文静双手合十,眼睛鼻子皱到一起,冲着不久前还要和她较量一番的秦汉晋撒娇卖萌。
“帮我复活一小下,拜托拜托……”
秦汉晋默然回首看了唐元明一眼,后者却把眼光投向别处。
没有得到回应的秦汉晋只能转过头看着李文静,从怀里掏出一张橙色灵符隔空扔到她的手中。
“他、他、他、她可以,但被你亲手抹除的他可不行。”
李文静甜甜一笑,依然皱着鼻子说道:“谢谢老神仙,不过我还听说您们伏灵师有一招可以抹除人类记忆的断忆咒……”
秦汉晋冷哼一声,似乎有些不愉快地说道:
“这张灵符里是我伏灵一脉灵术魂法的大乘所在,不要跟我说你连那断忆咒的微末伎俩都推断不出来。”
“了解了解!”
李文静笑魇如花眉眼飞俏,把那橙色灵符放进口袋,用光触把姚氏兄弟的尸体以及柳逢秋和姚豆豆的残骸统统卷到一处。
末了还不忘补充道:
“老神仙我一定听您的话,今后少出现不让您作难。”
一言说罢,只见李文静拇指无名指捏在一起,一声响指,竟带着周围的一切就这么凭空消失的无踪无影。
秦汉晋就这么看着李文静消失的地方又愣愣地出了半天神。
“船主您……”
唐元明刚想过去提醒一下秦汉晋,却惊讶地发现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从未见过的陌生表情。
没等他发出疑问,秦汉晋却先开口说道:
“她刚才临走前给我看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
唐元明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位历经数千年时光的师父能露出那种表情。
“我的死期。”
秦汉晋说完这句话仿佛卸下了心头的大石,旋即洒然一笑,袍袖卷起还浮在半空的蓝星子和那串定魂珠抛给目瞪口呆的唐元明。
“这定魂珠你还是收着罢,那壶妖还给青龙门角箕真人。”
一言说罢,秦汉晋袍袖拂动,竟自往龙船上去了。
只留下手捧两件法宝的唐元明还在呆呆地站在初晨的朝霞中……
青山姚府。
白、黄、黑成为了占据整座人造山包的主色调。
姚府里的所有弟子都身着重孝,虽然心中悲痛万分,但还是红肿着双眼招待着来吊唁的众多宾客。
府里的三个停车场已经达到最大载量,远路的宾客只能把车停在道边。
从山顶上望去,山道上各种车辆首尾相接延伸到山脚下,远处还有更多的车在往这边驶来。
曾经的演武厅已经被暂时充做灵堂。
姚明远的巨幅黑白照片下摆着的是他最经常穿的那套衣服。
身着素黑孝服的姚伯党腰杆笔挺地跪在父亲的遗像前,原本消瘦的脸庞上已经有了几道刚毅的线条。
旁边的姚伯勋和姚豆豆早就哭的泪入雨下。
连续操劳了几天没睡觉的王管家最后是被姚伯党硬逼着才抹着眼泪回屋休息。
来吊唁的宾客有达官权贵,也有贩夫走卒;
有临市的武林同道也有多年的普通街坊。
李文静在旁边扶住几欲昏厥的姚豆豆,让自己的肩膀给她以依靠。
柳逢秋光头锃亮,穿着一套合体的黑西装和后面的一众弟子站在一起。
虽然西装很合体,但他就是感觉别扭,并且时不时地挠挠右手小臂。
总感觉自己胳膊上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姚明远的追悼会一直持续到接近子夜,几乎和姚氏集团有关系的人都来到了现场。
在沉痛悼念姚明远的同事也鉴证了这一场权杖的交接与轮回。
毫无疑问,姚伯党是个很合格的接班人,没有辜负他父亲十几年的培养。
外界对他的态度从姚氏集团依旧坚挺的股票上就能看得出来。
武林同道对“力战活菩萨最后毅然选择与魔头同归于尽”的姚明远更是十二分的敬仰。
就连那寻遍名医刚整容回来的奕剑门刁琪凯都率弟子前来拜祭,并且痛哭流涕愿为姚家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