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静现在觉得自己大概命不久矣了。
深秋凄冷的雨滴在夜色的映衬下淅淅沥沥地打在破旧垃圾箱的铁皮箱顶上。
李文静已经在这个恶臭难挡的垃圾箱里趴了至少有两个钟头,整个人几乎都深深地埋在脏臭的各种垃圾里面,只有小半截身子露在外面。
通过垃圾箱箱体上的几道缝隙,李文静顾不得充斥鼻腔的恶臭正用惊恐的目光朝外面张望着。
昏黄的路灯吝啬地洒下几缕光线隐约照亮了周围的空间,黑色的夜被秋雨和灯光分割的支离破碎,狭窄的小路从凌乱的草坪里延伸出来,路上的积水几乎已经漫过了草坪,稍远处就是枯树的残影,再远,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雨水打在铁皮上的声音让李文静头皮发麻,整个人埋在垃圾堆里的感觉更谈不上美好,究竟她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又或者说她在惧怕着什么?
毫无征兆地,几道人影出现在了黑暗里。
没有言语,刚刚出现的几个人只用目光交流就确定了大家和自己一样,都是一无所获。
“没有找到吗?”一个不带一丝感情比秋雨还寒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却不是面前这几个人发出来的。
但是这几个黑影却几乎同时低首弯腰,朝那个声音来源表达他应该得到的尊重。
其中一个人躬身回答道:“禀告总领教,属下无能,李文静还没有找到。”
一滴滴的水从那人低垂的脑袋上不停地下落,不知道是冷雨还是冷汗。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那人嘴里说出来,李文静心底腾起一阵恶寒,不由自主地朝垃圾堆里缩了缩,却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这伙人武功修为个个非同小可,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耳朵。
天上落下的雨水在某种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向左右两边分开,从雨幕正中施施然走过来一个人。
这个人一身对襟的银灰色功服描龙画凤,软底的布鞋上半个雨星都没有,头发向后梳理的整整齐齐,满头乌发中一缕苍白亮的刺眼,眉眼脸颊犹如刀砍斧剁一般,鼻下唇上浓密的一字胡几乎挡住了整片嘴唇,让人分辨不出有多大年纪。
此人要是论风采相貌,当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但美中不足的是那雕塑一般的脸上偏偏生了一双死鱼眼,两眼灰蒙蒙一片死气,让人望之生寒。
雨水还在落个不停,但在这个人内功外发的作用下竟然没有一滴敢落到他身上!
周围几个人个个低眉顺首地站在雨中,却没有人说话,都在等着他做进一步的指示。
可这个长着一双死鱼眼的人偏偏很能沉住气,半晌竟然一言不发,旁边的几个人也只好默默地挨淋。
不知过了多久,半空中突然响起了阵阵破空声。
那人眉毛一挑,缓缓抬头望向漆黑的半空。
破空声由小变大飞速接近,下个瞬间几个人影劈开雨幕从漆黑的夜空中落下。
后来的这几个人脚踏色彩各异的仙剑,从空中落下却并不落地,驭使着仙剑围绕着先前那伙人盘旋飞行,飞剑掠过地上积水,激起阵阵水花往那本就浑身湿透的几个人溅去。
先前那几个人却依然垂首不语,唯嘴里的牙关在暗暗紧咬。
也许是戏耍够了,后来的这伙人纷纷收起仙剑,聚在一起,为首的一人把手里提着的一个硕大麻布口袋往前一扔,堪堪扔在两伙人中间,大声喝到:“罗应全!咱哥几个邪剑仙帮你们锦林宗辛辛苦苦出这趟差,你们他妈的才给这几个屁钱!是不是把咱们当要饭花子啊?!”
长着一双死鱼眼的罗应全扫了一眼面前这个打着耳钉染着黄毛的“邪剑仙”,最后却把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个硕大的布口袋上面。
黄毛杀马特邪剑仙被罗应全阴阳怪气地扫了一眼竟然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刚才嚣张跋扈的气焰荡然无存,回头看看和自己打扮差不多却颜色各异的几个同伙,刚想再放两句狠话找找场子,却忽然看见罗应全往前踏了一步。
地上的积水随着这看似平淡的一脚突然出现了一道粗粗的分水线,直朝黄毛一伙人射去!
黄毛嘴上说的厉害,但心里知道面前这位锦林宗“鹰首”罗应全才是真正的狠角色,早在他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听说过“白缕鹰”罗应全的赫赫大名,当下也顾不得面子,口中呼啸连连驾起仙剑往高空飞去,身后修行远不及他的同伙自然也都做鸟兽散。
不过最让人尴尬的是罗应全的目标却不是他。
分水线准确无误地击中了地上的那个布口袋。
粗麻口袋在罗应全外发的内力作用下竟无声无息地碎裂成片片缕缕,露出里面被绑缚的人来,这股阴柔到极致内力竟然在完全破坏麻布袋的情况下丝毫不没有伤到里面的人,罗应全对力量的掌控足可以用登峰造极来形容。
麻布袋里绑着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全身伤痕累累鲜血淋漓想是在黄毛手里吃了不少苦头,整个人被绑成一个“N”字形,已经奄奄一息了。
罗应全眉头微皱,看也不看半空中的黄毛一眼,毫无声调起伏的声音从那抹浓密的胡子下传出来:“我要的不是他。”
隐藏在垃圾箱里的李文静用沾满污秽的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不发出一丝声音,眼泪却眼眶中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
“水福……”
奄奄一息躺在积水里的水福是李文静处了快二十年的发小,是从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在一个碗里吃饭可以称为亲人的存在。
黄毛踏着仙剑在半空中来回绕着“8”字,口中高声嚷道:“这混小子是和那丫头一路的!你肯定能从他身上找出线索!”声音虽然不小,但是却不复刚才的嚣张。
罗应全再不看黄毛一眼,缓缓转过身去,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却清晰无比地传到黄毛耳朵里:“你把他折腾成这样,找到线索了吗?哼!周山宗的人可都是硬骨头。”
罗应全说起话来声调毫无高低起伏,让人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比电子合成音听起来还要难受。
稍微顿了顿,罗应全又接着说道:“看在邪剑老祖的份上,就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下次再敢跟我打马虎眼,我的手段,你没见过,也该听说过吧?”
撂下这句话,罗应全头也不回,带着一行人消失在愈来愈急的风雨中。
直到再也看不见罗应全的人影之后,黄毛一伙人才敢从半空中落到地面上来。
黄毛恨恨望着罗应全一伙人离开的方向,猛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冷汗混合着雨水缓缓从额头上滚落。
妈的!明明只是个武把子,竟然敢对本道爷发号施令!
黄毛一边在心里暗暗咒骂,一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惹不起那锦林宗的罗应全,且不说锦林宗的势力在那摆着,就是罗应全本身的武功修为整个中国能胜过他的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老大,这小子咋办?”身后一名染着蓝色头毛的邪剑仙小心翼翼地问道。
黄毛瞥了一眼地上被五花大绑的水福,恶狠狠地说道:“妈了个巴子的!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吃羊肉惹一身骚!折了这么多法宝抓来个废物!送他往生吧!”
话音刚落,只见剑光一闪,水福的头颅就从他的脖颈上跳了起来,在积水里翻滚着,激起一个又一个涟漪,脆弱的涟漪刚一出生,就立刻被凄冷的雨滴打的粉碎。
鲜血从水福的断颈处洇了出来,动静不大,却飞快地染红了周围一大片积水,在昏黄的路灯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紫黑色。
血液没有像书中描写的那样做喷泉状,可能水福在被斩断头颅之前血就已经差不多流干了。
一众打扮前卫的修道者踏着仙剑呼啸而去隐约有几句话语随风雨传来。
“老大,这尸首就扔这里吗?”这大概是另外一个染着别色头发的邪剑仙在问道。
“怕个屁!一会自有收尸人来洗地……”黄毛聒噪的声音渐行渐远,终于完全隐没在淅淅沥沥的雨滴声中。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除了雨声四周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传来,水福被斩落的头颅离李文静藏身的那个垃圾箱近在咫尺。
李文静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水福那颗满是淤青和伤痕的头颅,巨大的悲痛和恐惧充塞在她的心头,脑子里一个声音大声嚎叫着:“他死了!是你害死了他!”
水福脸上曾经标志性的微笑已经变成了一种诡异的惊愕表情,绽紫乌青的双眼再也发不出一丝光彩,挂着血丝的嘴唇微张着,仿佛在向他最要好的玩伴询问着什么。
李文静浑身上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一双眼睛却无法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上移开半分,滚烫的泪水因为极度的悲伤和恐惧已经变得干涸,她拼命想控制自己的身体,却好像一个醉酒的人那般无能为力。
恐惧和悲伤两种情绪在她的胸口相互纠缠倾轧着要冲破喉咙,但李文静仅存的一丝求生的**却无比的强烈,死死地压住那即将冲口而出的惊叫。
终于在求生本能和恐惧悲伤的持续拉锯战中,李文静感觉大脑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开了一般,耳畔传来一阵嗡鸣,像是惊雷灌顶又像是梵音传唱,意识慢慢向识海深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