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带着安悠来到了地铁站，学名是高速轨道站。嘈杂的人群中，混杂着烟草味，汗臭味，各式的声音伴随着糟糕的气味不断传来。

安悠的个人芯片星启，竟然还试图从这混乱的环境中一一标注人群并分析，引起了安悠还未完全恢复的脑子再次发出痛苦的悲鸣，只能把它调到最低功耗模式，减少了信息入脑。

周围的高层建筑闪烁着霓虹灯，不过不少已经明显早已废弃，被各类帮派占据，意义不明的各色涂鸦铺满了墙面。

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中，不知有多少凶案现场。地上黑色的污垢让人无法探知原本的地面是什么材料，堆积如山的垃圾堆旁还有以此为家的人，无不诉说着这里是无人管理的贫民窟现实。

旁边的人也大多眼神不善，紧盯着周围，搜索好下手的猎物。他们都带有不同程度的义体改造，机械四肢，脸部也有不少植入物留下的裂痕。

狭窄的街道被高层大楼压下来的阴影掩埋，大楼们似乎随时都要倒下来，垂垂濒死的钢铁水泥巨兽让安悠呼吸有些不畅。

看到愣神的安悠，V直接拉住他，把他的腕部芯片按在卡机上刷了卡，顺带把他拽上刚来的列车，按在座位上。

“别发呆，那些匪徒会把你当肥羊的！”V的声音在安悠的局域网里响起。

她真没想到安悠会在这里发呆，难道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城市？就算他是公司人，也必须进城工作吧？

安悠略带歉意的声音在局域网里响起，“抱歉，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所，学习，工作直到成年。真的不知道走神也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那你也挺可怜的，安悠。”V评价到，她再次意识到了她和这个家伙，似乎是来自两个平行时空。他们的相遇，或许也是夜之城的一个小小的奇迹。

“我们要去的是海伍德区，神父的车店，我在那里全款定了车，所以今天就可以取。”

“V，你不贷款买车吗？”安悠通过内部局域网和V聊天。

他以为这里的人也是消费主义入脑，能贷多少贷多少，直到还不起化身杨白劳，V也不例外。毕竟她欠老维那边的外债还不少。

“多谢你的那一个大单子，神父也给我打了折，所以我能全款。但还完外债，就不剩多少钱了。后面武器维护，公寓月租之类的，再想办法吧。”V想起钱的事就头疼。

不过有了队友，压力或许可以分担出去一些？用他那比金属探测器还好用的探索能力，或者一起接点大单子？

“那就好，我见的大多数来自霓虹荒坂或者新美洲军用科技研究人员，都是贷款利息比工资还高的。他们的债务，下辈子也还不完。”安悠耸耸肩。

但旋即他被外面飞过的浮空车吸引：“那是创伤小组？有医疗标记的浮空车，想必只有他们了。我看资料说，他们只为会员提供服务，拒绝一切的非付费项目，里面战斗人员比医疗人员还多。”

V看着外面飞过的浮空车，听着耳边创伤小组浮空车尖锐的广播：“这里是创伤小组，目前出发前去救治客户！紧急疏散任务执行中，所有浮空车请立即让出空中通路，否则我们将采用必要致命手段！重复一遍，请立即让出空中通路！”

真是大惊小怪，这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夜之城里天天都飞着这玩意。V心里想道。

随后V把注意力转回安悠身上，顺着安悠的视线看向远处，那是一个发射场。

火箭升空的影子映射在安悠深邃的瞳孔中，他怔怔地又走神了，“你在看什么，安悠？”

安悠回过神来，苦涩的笑容攀上了他的面容，低沉的声音在局域网里响起：“过往的幻影而已。那是一个载人航天火箭，我有点，呃，触景生情了。”

“这里是夜之城，一切都有可能。安悠，你不要太消沉了。”V看着有些沉默的安悠，一种所有的事情都又脱离掌控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本来以为今天会开开心心的呢。

她僵硬地换了个话题：“你以前是公司人，有创伤小组会员吗？”这话刚一出口，她意识到这还是在讨论安悠的过去。

安悠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将这些痛苦暂时浸入回忆。

他仔细想了一下，回答道：“没有。我在研究所是几乎免费的公立医疗，理论上来说也有海外救援服务。来这里后我的医疗保障和后勤安保应该是由荒坂集团全权负责的，但我还没和他们接洽就出事故了。”

“哈，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公立医疗？无论是欧洲联合还是新美洲，所有的医疗公司都是私人的，且只为会员提供服务！”

V对此不屑一顾，但旋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瞪大了双眼：“你来自寰宇？广播里说只有他们才会为员工买医疗保险。”

“它是社会保险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安悠摇了摇头，寰宇只是壳，为了适应这个世界而存在的“公司体制”。

毕竟无论在哪个世界，绝大部分人并不了解从未设想过的道路。而走上这条道路所需要探索的事情无穷无尽，战争迟早会到来，希望不是现在。

“怎么，你们还有别的福利？”V更加吃惊了，公司人的福利已经让她难以想象，廉价租房，免费的兴奋剂，寰宇怎么还有别的福利。

安悠点了点头，眨了眨眼：“对啊，养老金，抚恤金，育儿补贴什么的。”

“抚恤金我知道，育儿补贴为了把债务传下去才设立的。但你说的这个养老金是什么？”

“简单而言，员工干够一定年限，可以退休，还能拿钱。”安悠解释道，“这是寰宇特色。毕竟其他巨型公司的员工别说退休了，入职前三个月模板化义体改造和扎兴奋剂就能死一成，差不多入职一年死两成吧。”

“那剩下的呢？”公司八卦着实勾起了V的兴趣，在夜之城的底层，这些奇奇怪怪的消息可不多。

鼻孔朝天的公司狗撞死平民都不会停车的，现在有个公司人愿意聊八卦真是相当难得。

“基本都有抗性了，一时半会死不了。但办公室斗争，公司斗争，超时加班，迟早全玩完。”安悠耸耸肩，越了解，就越对这些公司窝里乱斗毫无兴趣。

干点别的不好吗，非要在这快不适合居住的星球上毫无意义地争斗，真的很无趣。啊，差点忘了，轨道战争已经打一次了，人类就是这样，即使到太空也在厮杀。

“真好，我也想加入公司，即使不是寰宇，荒坂或者军用科技那种巨型公司就行。”V眼神中充满了憧憬。

“V？我说了半天加入公司的风险，你还要加入巨型公司？那里真的很危险。”安悠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扭头看着V。

V却竖起了一根手指，指向远方穿入云端的荒坂塔，“公司里一年才死两成，新人来夜之城，一年最少死一半，这还是光景好的时候。这些人中，这个城市里多少人想成为传奇，多少人想爬上荒坂塔顶？”

“。。。”

“那几乎是所有街头小子的梦想。成为传奇，站上统治这个城市的高塔顶端，那个象征权利的存在。我从出生就在污泥里打滚，看不到云端上的景色。即使能看一次，我也觉得满足了。”

微笑的V眼神中的高塔中映出了她的梦，安悠看着她的侧脸，最终所有的话化为了心底的叹息。

‘人人都恨公司狗，又想成为公司狗。如果这就是你的梦，那它终会实现的，但不是以这种形式。’

“好吧，到站了。”看到了海伍德区谷地区的标志，V长舒一口气，她还是第一次和别人分享自己的梦想。这感觉还不错。

安悠也扮演了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没有让她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回到了海伍德区，V就如回到了家一样，她带着安悠灵活地穿过大街小巷，直奔车店。

安悠专注地看着周围，从车站的整洁开始到破败的街区，连两个街区也没有。

这些曾经整洁宜人的地方，明明距离市政厅只有几个街区，却破败无比，帮派分子窝在小巷中，干着各类黑色勾当。

两者的巨大反差让安悠有些疑惑，为什么变化的如此之快？市长难道连眼前的事情都不管吗？

不过就在距离车店只有一个街道的地方，安悠再次体会到了夜之城特色的热情好客。

三个年轻人穿着花花绿绿的墨西哥T恤，破破烂烂的牛仔裤，在布满杂乱涂鸦和垃圾的小巷里，拦在安悠和V的面前。

两个小弟拿着小巧的莱克星顿，这是军用科技的经典手枪。只有带头的那人手里拿着军用科技出品的碾碎者霰弹枪，看起来相当唬人。

“那边的小妞和小崽子，站住！”

“海伍德区竟然有人敢抢我？”V竟然笑了出来，“你们也不去问问这街区，我是谁？”

对面的小弟明显认为V在硬装，挥舞着手枪莱克星顿吼道：“我管你是谁？哥们缺点钱，你们就送上门。留钱，然后滚蛋！”

安悠感觉很新奇，这是他第一次遇到打劫，他竟然有点，呃，惊喜？

他想了想，露出和善的笑容，拍了拍V的肩膀，“要不，给他们点？”

不过V心底听到的安悠的声音却是无比淡漠：“假意给钱，然后贴近动手，这样他们来不及反应。他们手里的手枪和霰弹枪根本来不及打开保险，胜算就全在我们这边。刚好试试你体内的肌力和微型转子，想怎么打怎么打。”

V露出了坏笑，果然安悠还是狡诈，她感觉这样的安悠还不错。

她慢慢掏出钱包，举在手里，假意举起双手向他们靠了过去。

不过领头的似乎不大聪明，他看到靠近他们V的美貌，竟然得寸进尺，舔着嘴唇，贪婪地说：“你这小妞也挺漂亮的，要不陪我们玩玩？”

看来总有人找死，拦都拦不住。安悠看着这三位，有点奇怪的感觉，这贪得无厌的样子也太传统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被传统生理性别控制了大脑？

抢个钱还这么不专业，真的有失水准。他们还不如现在给自己头上来一枪，或许痛苦少点。

果然V的笑容消失了，她松开钱包，右脚发力蹬向地面，仿生肌肉使得V的肌力达到了顶级运动员的水平。她的右脚在水泥地上踩出了脚印，发出了爆响，身形如同出膛的炮弹，呼啸而过，已经贴近了拦路三人的身边。

左脚为轴停住冲势，在微型转子的帮助下，所有的惯性化作力量聚集在右腿上，把三人组直接踢作一团摔在墙上。

飞在空中的三人组，传来了骨骼破碎的脆响，再也爬不起来了。

从声音来判断，最起码脊椎都断了吧，安悠心想。

为了能彻底无力化三人组，V冷漠地走向他们，把他们手下的枪踢了出去，然后用脚碾碎了他们的手臂，以避免他们可能使用植入的枪械。

直到这时，三人组还没来得及打开保险，更别说作出有效的反应或者反击了。

“你可真厉害，V。”安悠一边鼓掌，一边踱步走来，把钱包递给V。

他看着三位倒霉蛋，饶有兴趣地问道：“你们这经常发生打劫？”

他可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情，寰宇航空研究基地里人工智能体保安没有休息一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24小时工作的无人机不知疲倦地巡逻。别说劫匪了，进来只苍蝇都要被剁碎了研究研究是不是间谍。

虽然被夸奖让V有点高兴，不过看着这个被打劫还这么开心的家伙，她感觉对方的脑神经可能有些异于常人。

“也常见，也不常见。”V想了想，还是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你知道的，海伍德区嘛，中等危险，抢劫不算太多，只要不和我们这样走小巷子里，还是比较安全的。这可比不上太平州，那里才乱。他们肯定是新人，这地块没人敢抢我。”

合着V你就是这地头蛇？安悠对V有了新的认知，“那就靠你罩我啦，V老大。”。

“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海伍德人。”V骄傲地点点头。

安悠捡起地上的两把莱克星顿和碾碎者，星启扫过检查了一下，挺新的，那整个事情的原委就很简单明了。

三个新人买了枪想开个张，结果直接撞上铁板报废了下半生，或许这就是夜之城，没有新手福利。

“走吧，安悠。”V迈步向前，走向车店。

安悠看着地上的三个倒霉蛋，选择把战利品带走，这也算替天行道的奖励了：“那他们不需要救助吗？”

V摇了摇头：“出来混，就要放亮招子，练好腕子，他们这么不讲规矩乱抢人，被瓦伦蒂诺帮抓到也是死。再说夜之城哪里有救护车，你以为他们买得起创伤小组服务？”

“好好好，我可以带着枪进车店吗？”安悠对这崭新出厂的两把手枪一把连发霰弹枪还挺中意的，毕竟是军用科技出产的型号，中端产品凑合凑合还能用。

尤其是莱克星顿，小巧宜人，无论是夜之城警卫队还是个人防卫，这把枪都是不错的选择。当然前提是不考虑面对赛博精神病或者攻坚的情况下。

“你拿着就行，这区域内谁身上不带把枪？说不定市长演讲时候，都别着一把莱克星顿呢。”V对此不以为然。

安悠对夜之城的印象再次刷新了，人人持枪，怎么感觉更乱了？市长演讲到一半掏出枪和观众先来场激情互射，交流射击经验拉近关系，想想还挺科幻的。万一辩论赛说不过对面，是不是也可以靠枪法解决？

胡思乱想中，已经来到了车店门口。

安悠先通过室外摄像头黑入系统，才跟着V从卷帘门走进室内。

其实他还想提前观察的，但V提车心切，他只得跟上V，先进门再说。瞬间室内浓重的机油味和烟味差点呛到了安悠。

他本来以为是豪华场景，窗明几净。几个销售人员手持传单在门口等着，进门就带他们看车，流利地报上车型和价格，还有淡雅的茶桌和廉价的茶水供应，夜之城可能是小可可乐代替茶水。

但现实中的夜之城并不是那样。这就是一个黑暗的汽修店兼改装铺，墙面上喷涂着骷髅涂鸦和瓦伦蒂诺帮的标志，还算精美。

但后屋摄像头下被拆开到一半就晾着的卡车头说明这里并不平凡。而旁边正在卸下车牌，熟练抹掉发动机编号，然后刮下表层车漆的汽修人员说明，这明显是正在改赃的现场。

旁边一群帮派分子在吞云吐雾，讨论最近收车贷高利贷的心得，交流如何折磨人让他们更快地把钱吐出来，时不时发出哄笑。

“V，你在这订车？这真的不是赃车吗？他们还在拆开的车边抽烟，不怕明火引燃吗？”安悠在局域网中低声问V，他觉得这就是纯纯的贼窝，缩短了和V的距离，再次确认了自己身上枪械的位置，确保可以快速摸到并击发。

“夜之城哪家车铺子不干这活？不过我定的车不是赃车，所以贵。”V在局域网中对安悠的大惊小怪表示无奈，“这可是神父担保的产业，谁把这点了就等死吧！”

“好吧好吧。”安悠虽然在局域网这么说，保持面色如常，但他还是和V错开身位，确保一旦发生战斗，就是两条枪线压制前方火力。

V带着紧张兮兮的安悠走向前台，点了点桌子，对前台说道：“海哥，我找神父定的车，赫拉 EC-D I360，好了吗？”

这前台也与安悠印象中的不太一样。他带着蓝色的头巾，盖住花白的头发，满脸横肉。两个义眼咕噜咕噜转个不停，从左眼眶里的贯穿到嘴唇的刀疤显示着不凡的曾经。潦草的花白胡子被啤酒浸湿，让他看上去凶巴巴的，随时可能出刀砍人。更离奇的是他还挂着一个雕刻着骷髅头的十字挂坠，被脖颈间一长串钥匙掩盖。

“你的小男友长的还挺嫩的，V。他新来的？”海哥用暗金色的机械手臂从脖颈下取出钥匙，递给V，调笑到。

“他是我队友，你们这群人能不能想点别的，别总把找性偶塞到脑子里？”V接过了钥匙，但是毫不客气。

“嗨，这里都是糙老爷们，没法子。”海哥说完扭头向后车间吼道：“卡西，给老子滚出来！V来提车了，还在后院拆牌子？”

很快，一个小伙子从后院走了过来，他身上穿着条纹背心，被机油污的看不出底色，是刚刚在后院拆车牌的那位。

他在前面带路，嘴上还不停强调着：“嗨，V，我就说你有眼光，这玩意的质量就是硬！多少年也开不坏，这台可只有五年车龄。神父亲自点头给你留的，不然早卖了！”

“五年车龄，这是夜之城算法？我不太信。”安悠跟在V的身后，时刻保持着窜进掩体的角度，在局域网中找V确认。

V也对此嗤之以鼻：“什么破烂还敢说，才，五年车龄。要不是这款车型够耐用，早就被淘汰了。还有，你别太紧张了，搞的我们要端了这里一样。”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车边，安悠还是不断扫过周边，计划着如果开打了怎么先点火制造混乱，然后抢哪辆车能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