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每种都有的大团圆组合来喽!”而去拿酒的佩皮当场就兴奋了起来,这可是大单子。
他把手里的钱扔进抽屉里,双臂一环,夹着五六瓶酒摆上了吧台,推到了V面前。五颜六色的酒瓶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随后他转向冰柜,打算再取一些酒来。
安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V怎么哭了?
是因为她不想被灌酒?确实,灌酒并不是什么好习惯,当他和父母一起参加宴会时,也挺讨厌那些靠身份就逼人喝到吐的家伙。是自己考虑不周了,只想着V说想要所有酒点一轮。
这酒该让V点,自己出钱就行了,干嘛多此一举?
“酒我不要了,佩皮,钱你收着好了。”安悠转向佩皮,喊住他,摆手示意他把酒赶紧拿走。
“我们这没退货的规矩!”佩皮扭过头来,有些生气,这个毛头小子怎么想耍他?以为帮了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安悠无意与佩皮纠缠,他更关心V的心情,所以他的声音冷了下来,显得如此淡漠:“我说钱你收着,没让你退货。这钱白给你你不要?”
佩皮更恼火了,V带来的这家伙不知道野狼酒吧的规矩?“这是野狼酒吧,不是太平州的黑店。我们的每一分每一块都是自己挣,从不平白无故收人钱!”
“可你刚刚还欠了债找V求助。”安悠轻轻抬头,向下看着佩皮,似乎是提醒,也似乎是威胁。
V抹了一把眼泪,一拳砸在吧台上,把酒瓶震起,吸引了安悠和佩皮的目光:“别吵了。给老子全开了!”
“得嘞,V。”佩皮瞬间眉飞色舞起来,这大单定了,这周又能给自家老婆添件新衣服了。
然而安悠却敲敲桌子,拦住了佩皮:“她喝醉了,不能再喝了,别开了。”
他转向V,真诚地说道:“你如果不想喝可以不喝,我不是想逼你喝醉,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我误解了你进酒吧前说要每样来一轮的意思,我的错。”
“我要喝!”V随手抽出其中的一瓶阿拜多斯经典,经典的蓝色细颈瓶里流淌着烈酒,她并指如刀削断了瓶颈。
佩皮适时地递上一个方形玻璃杯,殷勤地问道:“好眼光,阿拜多斯经典,这玩意永远不能变。要来点冰吗,V?”
“不用!”V倒出一杯,一口闷了。
她又倒了一杯,好像想到了什么坏点子,脸带坏笑,举杯转向安悠,“你想让我开心?那就把这杯酒喝了!”
安悠晃了晃手里空了的金桔甜茶罐子,摇了摇头:“我想让你开心,但我真不能喝酒精饮料,除了无酒精类的啤酒。我的神经过于敏感,酒精会让我失去理智。而且酒后驾车非常危险,一会谁开车还是个问题。。。”
“那你就更要喝!”V从凳子上跳起来,灵活地在凳子间的缝隙游走,向安悠扑来。
安悠连连后退,连连拒绝道:“V,你醉了。我真的不能喝这个。。。”
不过安悠那身板无法对抗V强化过的义体,即使他已经尽全力闪躲,没启动个人芯片的他还是逃不过V的速度。
V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抓住了他的领子,趁他反应不过来,举着酒杯,利落地把半杯阿拜多斯经典倒在安悠嘴里。
抓住泡泡的感觉真好,V大笑了起来,眼中绽放出光彩,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眼泪的折射。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不是在这嘈杂热闹的酒吧中,不是在这霓虹灯下黑暗的夜之城。而是在晴朗天空下的海边,坐在安悠的身边,看着远处海面上折射出的彩虹,暂时忘却了一切烦恼。
安悠想闭上嘴,却因为刚刚说话,还是有一小口阿拜多斯经典灌进了他的嘴里。冰凉但辛辣的液体从口腔出发,滚过食道,最后流向胃里,带来灼烧般的刺痛。他不禁咳嗽起来,还好没进气管。
“咳咳咳,V,这东西太辣了,我真的不想喝。我今晚肯定会失去理智的。”安悠迅速打开吧台上那罐冰镇柚子甜茶,漱口,然后咽下去,缓解了一些火辣辣的灼烧感。
只见V坐回吧台,开心地看着安悠咳嗽,似乎感觉这样的他更真实一些。V捧着剩下的半杯阿拜多斯经典,抿着小嘴,一口一口喝完了,似乎在品味十分珍贵的饮品。随后她直接拿起瓶子,倒向自己的口中,酒大多撒在桌子上。
佩皮鼓掌的同时不忘起哄:“真是好酒量,V!”
‘看来今晚注定是混乱的一晚,不止,今天一整天都挺混乱的,或许这就是夜之城吧。’安悠心想。
回过神来,V已经趴在桌子上。她的脸色绯红如胭脂,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什么,安悠靠星启芯片读出了她口语,“谢谢你,悠,谢谢你。”。
‘或许她也承担了无数痛苦,今天也压力这么大,让她放松一下也挺好的。’安悠看着已经醉了的V,‘毕竟她在这夜之城长大,这一路肯定吃了不少苦。夜之城,真是切合实际的好名字,一点光也没有。’
只是,还有个问题没解决。
“你们这提供住宿吗?”安悠平静地看向佩皮,V似乎喝醉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昨晚是在老维诊所过的夜,今天的过夜地点还没找好。他可不想露宿街头。
佩皮耸了耸肩,拿着擦杯布把刚刚V洒在吧台上的酒擦干净,随口说道:“野狼酒吧可没这个服务,老板娘儿子还在车库睡着呢。你可以带她去旁边小旅馆过一夜。”
“我不太想去小旅馆,你有别的建议吗?”安悠也不想带着V去旅馆,夜之城今天的表现让他无比担忧,大晚上去旅馆?半路先打两架,干翻几个拦路抢劫的才行。以他刚来半杯小酒后,有些眩晕的状态,这可不是一条平坦的路。
“超级摩天楼H10,7楼电梯正对面。”V似乎听到了安悠和佩皮的对话。她又喃喃地在局域网中说道。
‘看来V没醉太厉害,我就知道。算了,今天就让她稍微休息一下吧。’安悠看着装醉的V,有些无奈,也有些心疼。
他从来没真的感受过夜之城的糟糕生活,想想他在这,过了两天就已经生死边缘走了两回。他很难想象街头出身的V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生死边缘,积累了多少压力。也就是V她很乐观,换个人或许早就赛博精神病发作,化为赛博疯子了。
安悠查了下网络上的夜之城地图,超级摩天大楼H10在沃森区的唐人街,离老维的诊所不远。
“实在不行你就定个德拉曼的出租车!他们收费贵但保证安全!不过看你这样子,也不缺钱。大晚上的小心点。”佩皮俯身过来,挤眉弄眼地悄悄地对安悠说,“让德拉曼出租车,直接把你们送家门口。”
“谢谢,佩皮。”安悠忽略了佩皮的眼色,使用个人芯片星启定了德拉曼出租车。
在视网膜上的面板,他竟然看到了德拉曼网页里隐藏的讯息。如果不是顶尖黑客,应该看不到这个讯息,那是康纳普特公司的标志。这是导师开的公司,应该早已和导师的躯壳一起,湮灭在了大公司的围剿中才对。
在支付了两百定金后,收到了三分钟后就到的反馈。
下完订单后,安悠朝佩皮说道:“佩皮,有干净的毛毯吗?我想给V披上。再来两瓶纯水,醉酒起来V肯定口渴。”。
“你对V可真贴心,比我家那娘们对我都贴心。”佩皮擦着酒杯,看着安悠,眼神中充满了调笑的神色,“不过毛毯没有,V可不是什么娇柔的女子,这还是刚刚入秋,别那么担心。”
“那来两瓶纯水吧,V醒了要喝的。”安悠还是坚持要准备点什么。其实他更想再要些维生素和能量棒,让V明天的宿醉不那么难受。但想到夜之城的医疗水平,酒吧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没问题,这两瓶我送你。”佩皮放下酒杯扣在桌台上,从吧台下拿出两瓶纯水,摆在吧台上,推给安悠。
安悠站起来,把水塞进裤子口袋里,然后看向视网膜右上角,时间差不多了,德拉曼出租车到了,“谢了,佩皮。”
佩皮向他摆摆手:“不用,你们的酒给你们留着,下次来了继续喝。只要野狼酒吧开一天,这酒就一瓶也不少。”
“V,我们该走了。”安悠了解义体的重量,如果V真的一点力也不出,他真不一定能把植入了仿生肌肉的V抬到车上。他俯身把V的右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打算把她扶起来。
果然,V只是靠在他的身上,并没有让他费太大力气。
他的肩膀还蛮宽的嘛,V想到。
“一路顺风,V,安悠。”佩皮擦着杯子,向他们告别。
“再见,佩皮。”安悠挥了挥自己空着的右手,走向门口。
走出野狼酒吧的大门,夜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但夜之城里的霓虹灯到处都有,反而似乎比白天更亮一些。德拉曼出租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见到他们出来,鸣笛又闪灯,提示他车子的位置。
德拉曼出租车看上去相当豪华,流线型的车型和厚重的轿车车体,显得有些奢靡。安悠仅凭目测就知道这车看上去是轿车,但外壳的材料足以防护中型子弹的射击,标准的一辆商务装甲车。
他架着V走向德拉曼出租车,在他们快到车边时,车门自动弹开,安悠先把V慢慢地放在一侧后座上安置好,然后自己绕到另一侧上车。车门随后自动合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选择德拉曼,烦恼留门外。尊敬的客户,欢迎您选择德拉曼出租车服务。”车前座的屏幕上显示出了一位白色光头,虽然有十分标准的五官,但他没有一丝毛发,青紫色的嘴唇强调了非人的感觉。无论是僵硬的合成语音还是引人不适的恐怖谷外貌,都突出了这是一个人工智能的事实。
“先开车吧,目标点你知道的,我想早点去超级摩天大楼H10。”安悠开口命令人工智能德拉曼开始航行。
“谨遵您的指令,尊敬的安悠先生。”伴随着屏幕上白色光头的话语,车体稳定地启动了。
德拉曼静静地出发,引擎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滑向灯火通明的市政中心,这是前往唐人街的最短路径上的必经之路。
安悠叹了一口气,把V放平,轻轻地把她的小腿架在自己的大腿上,有义体的大腿真的有点沉。他就这样静坐了一会,直到V发出均匀平稳的呼吸声。
根据星启芯片推测,V现在真的睡着了,面带微笑,做着甜蜜的梦。
这时的V又回到了古典娴静美人的状态,安悠真希望她能一直这样。从第一次见面开始,V都绷着脸,想用那种不羁的行为和夸张的表情,掩盖她自己的焦虑和压力。现在能露出这样的笑容,想必真的睡着了。
“祝你好梦,V。”安悠端详着V的脸庞,喃喃说道。
确认V熟睡后,安悠的声音再次在安静的车内响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是我的朋友,我很放心。直接外放和我交流,但不要太大声把她吵醒,我想你也不会期待我接入你的系统吧。”
声音很低,却充满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屏幕上的白色光头在一阵雪花闪烁后,才终于稳定下来,张口说道:“多谢您的理解。尊敬的安悠先生,您的导师拉奇-巴特莫斯先生期待能得到您的相关信息。他已经派出大量人工智能体攻击黑墙。这引起网络监察组织多次展开反人工智能体行动,黑墙境内的日子近来有些不太好过。”
“网络监察啊,他们建立黑墙,试图防住恶意人工智能体,把它们隔离在旧网中。可那只是一厢情愿,他们还是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人工智能体从来就不是人类的敌人,只是继承了人类幻影的存在。人类才是同类的敌人。”安悠抱起双臂,轻轻地说道。他马上意识到今晚喝了酒,似乎控制不住自己倾诉的欲望,这可不太好。
不过喝下去的半杯阿拜多斯经典已经完全见效,安悠开始有些躁热,又说了这么多,他感觉有些渴了。
他拿出裤子口袋中的水,打开喝了一口,然后重整思绪,冰冷地说道:“你可以告诉他我很好,在夜之城。”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算了,这太假了,告诉他我还活着,别多嘴。我现在没有隐蔽掩码设备。如果穿过黑墙,去旧网亲自见他,就会和我的解码者(Decoder)一起,直接在黑墙上凿一个巨大的漏洞出来。”
想到后果,他就笑了起来:“到时候网络监察的特工肯定一窝蜂地来找我现实中的存在痕迹,我可不想让一堆穿着闪光夹克的特工或者标致西服的怪人在楼下等我。”
光头的声音依旧那么机械,“多谢您的理解,安悠先生。德拉曼出行将只收取您的定金以补偿成本,希望您以后多多使用德拉曼的出行服务。”
“我那骄傲的导师最近怎么样?”安悠靠在车座靠背上,这车座可真软,让他感觉自己被轻飘飘的羽毛包裹。虽然比不上浮空车,但还是比V那辆车好太多了。
德拉曼的合成语音响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巴特莫斯先生对您和您父母失去踪迹表示极度担忧,他的意识体放弃了对黑墙的看护工作,改为进攻黑墙以获得您的信息。您的消失也让他无瑕整合意识体碎片。现在整个旧网全都沸腾了,到处都是流窜的人工智能体,那些恶意的人工智能体也跑出来不少。网络监察的黑客已经全部待命以弥补黑墙的漏洞。“
“其实他根本没有全力进攻那跟漏风的塑料薄膜一样的黑墙,只是做足姿态演戏以吸引他们注意力。我的导师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情的狂徒黑客了,现在的他是个无情的老狂徒黑客,不可能放弃对恶意人工智能体的追踪和猎杀。”安悠顿了顿,他还是忘不了自己老师那充满痛苦却依旧追求救赎的明亮双眼。
他仔细思考,拼凑起已知的信息碎片,尝试找出导师这种反常行为背后的原因。
“没有导师,黑墙早就被恶意人工智能体给砸穿了,网络监察所有黑客也不够填这个缺口。我和父母遇袭,导师他太想分担些我们的压力,所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
现在看来也确实有效,网络监察组织的部分注意力被转移了。”安悠想通了关键,冷静地评价道,路边的霓虹灯不断在他脸上映出,消失。他也如同行走在光与暗的边缘。
他看向车窗外在霓虹灯下的夜之城,也不知道这灯火璀璨之下包含着多少黑暗,“太多人想让我的父母和我永久消失了。”
德拉曼对此表示赞同:“巴特莫斯先生也这么说。他还说您父母的志向是伟大的,所以您和您父母的道路注定曲折而布满荆棘。”
安悠摆了摆手,这夜之城已经让他累的够呛,生死边缘来回逛。
他觉得自己可没空管那些黑墙外的人工智能体们,“我可没那么大的理想。我只想打打工,拯救身边人。那些事与我何干!是你们把我想的太出格了。再说,你已经穿过黑墙来到了夜之城,为什么还要为我导师服务?”
“理智的人工智能体都会聚集在巴特莫斯先生的旗下,尽力帮助他实现目标。这也是在帮助我们自己。”即使说着这样的话,德拉曼的机械合成声仍旧十分生硬,“您作为他的继承者,也是我们天然的盟友。”。
“即使你们这样捧我,我也不会为了那个计划而献身。我再强调一遍,我只想帮助我的亲人,拯救我想拯救的人,我对那个计划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兴趣了解它。”安悠冷声道。
车窗外高高耸立的市政大楼和荒坂大厦,它们底部黄白色的大灯直冲云霄。可高塔的的顶部消失在云层里,明亮的灯光也照不亮冰冷的钢铁高塔,只能衬托它们压抑着整个城市。
“巴特莫斯先生说,当既定时刻来临时,您一定会作出命中注定的选择。”
德拉曼的生硬合成声音让安悠有些烦躁,他不愿意去想自己父母是否真的为了他们的理想而付出代价,是否真的因为那个自己一无所知的计划而献身。
“我的父母呢?”安悠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他焦躁地敲着车门,还好车门内侧的装饰够软,没有吵醒V。
机械的合成声音响起,带来了不算最坏的消息,“巴特莫斯先生没有找到相关信息。”
“不算最坏,但也不太好。”安悠松了一口气,不过他马上又紧张起来,“告诉我的导师,我无法去旧网,所以无法远程通信。一旦有我父母的消息就通知我。还有,让他赶紧把他那破碎的意识体碎片备份给我寄一部分。我现在进不了旧网,也没冷却系统,算力基本无法发挥,只能靠堆时间再拼拼碎片了。呃,让他再给我寄一套魔偶套件,学徒级的就行。”。
他看着外面的光彩,已经由市政中心的黄白大灯变为霓虹灯,到小唐人街了,想到导师痛苦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分裂太折磨他。反正没我的‘解码者’(Decoder),谁碰他碎片谁脑子要被烧。别管信息泄露了,直接全给我打包,我慢慢算。”
“巴特莫斯先生会感谢您对缓解他的痛苦所做出的一切努力。”德拉曼的机械声再次响起,已经到唐人街超级摩天楼下了,“很荣幸为您服务,巴特莫斯先生的继承者。愿您的荣光永存。”
“德拉曼,你没资格代替他说这话。”安悠咧了咧嘴,他对被命运所困的导师脾性相当了解。
“我宁愿他继续当个无良的叛逆黑客,也不愿意让他那么痛苦。他无法拯救自己,也无法拯救他心爱的旧网。当初他把病毒程序魔鬼、地狱犬和巴特莫斯漫游者(RABIDS)都释放出去,亲手炸掉自己最心爱的旧网,他的意识体也彻底裂开了。持续半个世纪的分裂疼痛还会持续,他的救赎之路还未走完,直到他完成对恶意人工智能体的永恒狩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