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台下的顾惟明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可以想象得到,顾翌晨此刻有多纠结,有多难过,有多……无助。
不应该是这样的。
“臣,请陛下下旨。”顾翌晨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得艰难异常。
“铭阳……”萧渊看着浑身僵硬的顾旌仞,心里难受的不得了,但是他不知道这种情绪到底是从何而起。
“那就,请陛下下旨吧。”顾旌仞开口,但是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顾翌晨一定会后悔的。
“本月十五,慧勇将军顾翌晨,迎娶沧月纯玥公主为正妻。”
“臣,遵旨。”顾翌晨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周围一片沉寂,让人莫名的感到悲伤。
纯玥笑呵呵的往顾翌晨身边凑,“那你陪本公主出去游玩吧,刚好还可以培养感情,如何?”
“公主,臣还有事务在身,不能陪公主出宫游玩,实在抱歉。”
“啊?怎么这样啊。”纯玥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萧渊当下就说道,“在大婚之前,顾将军就……”
“皇兄,本王有要事要找顾将军商量,就不在宫中多加耽搁了。”萧景御制止了萧渊即将说出口的话,也避免了萧渊被自家皇后给赶出房门的厄运。萧景御看着顾旌仞漆黑的脸色,心里无限感慨,皇兄做决定之前,都不会看看皇嫂的脸色吗?那毕竟是皇嫂的弟弟啊。总是要将心比心的。
萧渊自然能明白萧景御的意思,虽然搞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但是还是顺着他的话来吧。
“王爷请。”
“顾将军请。”
纯玥无奈的看着两个人走远,但是毕竟是公务在身,她也无可奈何。
十五日,将军府一片通红,顾翌晨穿着喜服站在窗前,脸上没有半点笑意,手指不断的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眼神透过窗户不知道看向何处,面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一片死寂。
“少爷,花轿到了,该出去了。”
顾翌晨转身,走出去。
府门口已经站了很多人,花轿的护从都是沧月的侍卫。
花轿入府,行礼。
顾翌晨牵着红绳的一端,另一端握在纯玥手里,盖头之下的小脸,那么明媚,那么动人。
短短几步路,顾翌晨却感觉自己走了十几年那么久,太过煎熬。
“吉时到,新人行礼。”
“一拜天地。”
顾翌晨看着外面的天地,阳光明媚,难得的没有下雪,也没有那么冷,但是他却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跪下,磕头,行礼。
街道之上一匹骏马飞快的奔驰,匆匆停在将军府门口,马上之人翻身而下,硬闯入府却被阻拦。
一双眉眼阖上,再睁开,没有半点光芒。
无殇……
“二拜帝后与高堂。”
顾靖也察觉到了顾翌晨的情绪,满心焦急,却不好打断。顾旌仞的脸色越发的黑了,周围的气息也越老越冷冽。顾惟明只觉得萧瑟。
府门口,一身红衣持剑,穿梭在守卫之中,毫不留情,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向正堂。
跪下,磕头,行礼。
再抬头,泪水已经消失无踪,空余一副皮囊。
“三拜夫妻对拜。”
顾惟明握紧了双拳,已成定局。洛依站在他身边,泪水早已湿了脸庞,一只手被顾惟明紧紧的握住,另一只紧紧地拉住想要上前阻止的绿衣,紫衣同样一脸泪水,但是还是拉住绿衣的另一只手,一边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说话。
短兵相接的声音不断靠近,大堂之内不断有人探个头往外看,只能看到一抹红色,如同杀神一样慢慢靠近,一直到站在大堂前。
跪下,磕头,行礼。
从此,此生,再无半点欢愉,再无半点生机。
“礼成!”
多么粗暴的两个字,砸在两个人的心上,砸碎了两个人的未来,砸断了两个人之间的红线。
无殇踉踉跄跄的站在门口,侍卫们上前把他围住,寒光长枪袭来,无殇却没有半点想要反抗的意思,身姿挺拔的站在门口,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顾翌晨。
寒光闪过,一把紫玉扇,一柄寒光剑穿梭而出,一架木琴挡在了无殇的身边,挡住了所有的杀机。
“咣当。”“咣当。”的声音不断,吸引了大堂之内众人的视线,顾翌晨转身看着门口的那抹红色,他从未像这一刻这般,觉得两个人如此般配,却如此遥远。身子在止不住的颤抖,脚步,却再也挪不动一下。
纯玥掀开盖头,看着无殇,一个箭步挡在顾翌晨身前,狠狠地瞪着无殇。
偏偏然,三个身影从天而降,缓缓落在门口。
一身紫袍,分明是慕容清风,绿衣看见他,再也忍不住了,如同蝴蝶一般,一头扎进他怀里,泣不成声。“我阻止不了,我阻止不了!我第一次这么痛恨我自己,竟然会这么弱,阻止不了……”
“不怪你。”
慕容清风抱着绿衣,另一只手握紧了寒光剑,不难看出那只手已经用力到发白,用力到青筋暴起了。
“娘子……”萧景御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远远的看着那抹白色把紫玉扇握在手里。
顾言倾转身,快步的走向无殇,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慌张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一句话,“不要看。”
霄央抱着自己的琴,不难发现这个人是在生气。
无殇拉下顾言倾的手,眼睛的焦点全部都落在顾翌晨身上,“我没事,不用担心。”无殇太过安静,太过沉默,太过平静,太过冷静,反而让顾言倾三个人更加的担心不已。
无殇朝着顾翌晨走过去,没走两步被顾言倾拉住了手臂,“想哭吗?”
无殇摇摇头,又走了两步,顾言倾又问了一遍,“想哭吗?”
无殇依旧摇头,慢慢的向着顾翌晨走过去,手指落在腰间,一个用力,把腰间的玉佩摘了下来。
纯玥动也不动的站在顾翌晨面前,无殇低头看了她一眼。那深邃无波的眸子,漆黑如夜,纯玥看见了,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僵了。
不能违抗!竟然不能违抗这个人!
紫衣和洛依相视一看,上前去拉开了纯玥。
顾言倾摘下了头顶的斗笠,露出那张精致的脸庞,此刻却是满满的担心。
沉默相望。
无殇握住顾翌晨的右手,把玉佩放在他手上,顾翌晨用力的想要抽回手,却无能为力,那块玉佩,还是在他掌心安放,滚烫的,烫伤了他的心,他的魂。
“新婚快乐。”无殇就保持着握着他右手放玉佩的姿势,一字一顿,听得出他的压抑,嘶哑的声音,砸在顾翌晨的心上,却没有半点欣喜,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深渊在等着他。“祝你,白头偕老,”顾翌晨睁大了眼睛,满脸的惊恐,在他眼中,这么真实的,那一头漆黑如墨的黑发,一点一点,慢慢的花白,以他无法想象的速度。“早生贵子。”
“不要!”顾翌晨想要抽出手去摸一摸那熟悉的发,可是却被钳制得动也不能动。
“小殇儿!”
“无殇!”
“殇儿!”
顾言倾三个人猛地上前,却也改变不了这结局。
“师姐,带我回家吧,我好累啊。”
顾言倾的泪瞬间落下,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的走到无殇身后,“想哭吗?”
“哭?”无殇的声音轻轻的,却让人觉得飘渺和遥远,“看不见了,隔绝了世界,就没有哭的必要了。”
那双平日里顾翌晨熟悉的闪亮的眼睛,他最喜欢的,无殇的那双漂亮的眸子,一滴,两滴,血泪落下,世界无光,永堕黑暗。
“殇?殇!”顾翌晨拼了命的挣扎,他从来没知道无殇的内力这般雄厚,根本不是他能够抗拒的了的。
“小殇儿……”顾言倾不可思议的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终于颤抖着,无力的落下。泪,如雨下,一双手紧紧地捏着无殇的肩膀,突然间一个手刀劈在他的颈后,萧景御帮着顾言倾接着无殇倒下去的身体,心疼的看着顾言倾梨花带雨的悲恸的脸。
“啊……。”含着无尽悲伤和痛苦的嘶吼声在大堂里响起,震撼人心,畏惧,恐惧,悲伤。
“娘子……”
“噗!”顾翌晨一口血吐了出来,整个人跪在地上,手中的玉佩落出了好远,他却顾不得,上前一步紧紧地抓着无殇的衣摆。
“子城,子桥。”
“在!”两道身影现身。
“带公子回山,你们两个必须贴身侍奉,片刻不能离开他身边,禁止任何人探望,禁止任何人打听,禁止任何消息在风澜山传说。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他下山,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放他下山,就算是死,无殇也只能,死在风澜山上!”
“是!”
子城抱着无殇离开,他们可不管谁是谁,子桥掰开顾翌晨紧紧地抓着无殇的那只手,两个人离开这里,没有半点犹豫,没有多余的感情。
顾言倾被萧景御扶起来,却被顾翌晨一把抓住了手臂,“别送他回去,可好?”
“不送他回去?留在这里吗?”顾言倾看着大堂外子桥子城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视线中,“留在这里,看你洞房花烛,看你白头偕老,看你夫妻恩爱,看你举案齐眉,看你儿孙满堂?给不了他的未来,那就彻底的,断了他的念想吧。”
顾言倾就着萧景御的手,一步一个踉跄的往外走,大堂门口,顾言倾抬头,乌云渐渐聚集,“要下雪了啊,风澜山上,又是一个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冬天。”
“我跟他们回去,还能照看一些。”霄央背上木琴,转身就往外走。
“你把贤妍一起带回风澜山,让她陪着,不要让他一个人。”
“我知道了。”
“让那几个老头老实点,禁止他们去见无殇,尤其是,澶渊。”
“知道。”
纯玥紧张的赶紧扶着顾翌晨,却被顾翌晨一下子拂开。他急切的把那块玉佩捡起来,仔细的擦拭,一遍又一遍,好久,才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扯断细绳,把两块玉佩串在一起,小心的系上,放在手里,一遍又一遍的摩挲着。
慕容清风揽着哭得不成样子的绿衣跟着顾言倾和萧景御离开这里,洛依拉着顾惟明也紧随其后。
红衣走到紫衣身边,扶着她,这小妮子,也是忍得辛苦。
“紫衣不应该说这句话的,实在是紫衣忍不了。”
“少爷,您若是知道,公子几年之前已经死过一次了,您会怎么想?主子拼了命的,保护了十几年的人,如今,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从紫衣跟在主子身边的第一天开始,主子就教导紫衣,医者可以与阎罗抢人,却救不回心死之人。”
“几年之前,公子身受重伤,身中剧毒,主子不眠不休照顾了他数十天,公子醒的那一天,主子倒下去了,那是她安心了。十几年之前,公子还小,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人人都能够欺负他,主子第一次遇见他,救了他,只是因为,小小的身体里,竟然蕴藏着那么强大的能量,那双眼睛里,隐藏着那么浓郁的杀气,心里,有着那么深刻的杀意。直到伽罗国灭,公子才算是,真正的做回了自己。”
“在少爷面前,公子从来,都是最真实的自己。”
“公子有多绝望,主子就有多伤心。那是,她守了十几年的笑容,保护了十几年的人啊。疯狂起来的主子,谁也无法阻止。”
红衣扶着紫衣离开,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顾翌晨站起身,摇摇晃晃的,看着紫衣离开的身影,“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洲。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纯玥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看着顾翌晨,心,在微微的颤抖。
“无妨,无妨。我欠他的,何止一辈子,早就,算不清了。”他还有来生,还有永生永世,可以去还,哪怕,他不再爱他,也无妨。换他,去爱他就好了。不接受也没关系,被拒绝也没关系。都没关系。
“咳咳。”顾翌晨捂着胸口,擦干嘴角渗出的血,看着纯玥,说了一声抱歉,然后离开大堂。
“慢着,翌晨。”顾旌仞一直在意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着这一切,这个时候开口,他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只是想问一句,“当时为什么不拒绝?”
“拒绝?然后呢?青萧和沧月开战?无数黎民百姓再度陷入战火之中?还是长兄,再度披甲上战,守这万里河山?我不能这么做。”
“倾儿说的一点也不错,人死了,远远比一个活着的却心死了的人,要幸运的多。”
“是啊,幸运得多。”
“你做决定的时候,可有想过这一天?”
“想过又如何,没想过又如何,结局不会变。没关系,我这条命,除了他,没有人能夺得走。我等着,他来取我性命,绝不反抗。”等着他,也不过,想见他一面。
只是,未必等得到。
“翌晨……”
“我必然是上辈子作孽太多,这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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