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汉已呆了。
少女也呆了。
顾无愁自己也有点呆。
他收回黄龙枪,望着天边金丝囚笼消散后的星星点点,心想这玩意儿威力怎么跟洲际导弹似的,比想象中还要夸张。
顾无愁琢磨要是能握着这杆枪上赛场,高低得是个奥运冠军。
而且光是这杆枪就有如此威力……当铺里更厉害的东西还多着呢。
看来以后真得酌情使用。
不然哪天倒腾出个核弹级别的,不小心就得把客户也给扬了。
万幸顾无愁算是个冷静的人,很快镇定下来。
“小场面。”
他用平稳的声音对老汉与少女说道:“别愣着,去地道。”
……
……
半炷香后。
及时避开雪崩,却也绕了远路的清幽门弟子终于抵达。
众人低头望着成片成片倾倒的树木,以及那尚未消散的凌厉刀意,各自露出复杂的表情。
他们都还记得方才那一枪,深知此地还有位高手。
因而见到此地无人之时,不少人内心都暗暗地松了口气。
为首的青年虽然目光严肃,但心头亦觉得轻松了些。
起码他们不用和那杆枪对上,否则后果……不想便知。
青年翻动衣袖,照着规矩,从袍中探出数道清风。
风卷过方圆十里,如微风抚湖面,只泛起一阵涟漪,随后又回归寂静。
“师兄,如何?”队中一名弟子问道。
为首青年淡淡道:“怕是已抽身遁走。”
此时雪越下越大,连脚印都被悉数掩埋。
简直就像天公都在帮那贼人逃跑。
“那可太……”
问询的那名弟子长吁口气,露出庆幸的表情,但很快又摆正态度:“可太遗憾了!”
青年无奈摇了摇头,旋即大手一挥,厉声道:“传令下去——”
“绘制画像,悬赏万两,千万将贼人捉拿回我清幽门!今日之耻,势必要以血洗刷!”
“是!”
众人俯首,纷纷御剑散去。
只余下一名年轻的弟子,盯着雪地发呆。
为首青年见状,回首时语气温柔了几分,问道:“怎么了?”
年轻弟子沉默片刻,看见青年那双澄澈的眼睛,小声说道:“兄长,我听人说……那贼人可能是未死的先代门主,找了位老友做帮手,这会儿找我们寻仇来了。”
“荒谬。”
青年轻拍胞弟的肩,劝慰道:“先代门主已死,不要多想。”
年轻弟子闻言,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盯着那片凌乱的雪地,怔怔出神。
……
……
柳若儿是个胆小的姑娘。
她害怕那团不可名状的漆黑,所以走在甬道的最前端。
可这还不够,她还是害怕。
只因她能明确地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一道毛毛刺刺的视线,正如冰冷的刀锋般打量着自己。
阴暗湿黑的地下通穴里,她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尤其在想到方才那惊为天人的一枪后,她更害怕了。
顾无愁也确实在打量这姑娘。
在确认过这姑娘的屁股并不圆,也并不翘后,他才稍微放心下来。
随后他开始关注起这条深长的,不知通往何处的地下甬道。
两侧的泥墙被砌得很瓷实,虽说墙上未曾插着火把,但嵌入其中微亮的荧光石起到了足够的照明作用。
通道的入口此时被大雪掩埋,想要找到并不容易。
老汉似乎早已准备好了退路,决心斩首王永纯后,就顺着这条甬道离开。
——难怪他先前不出手,原来是在花时间为之后的脱身做准备。
顾无愁看着老汉,心想能统领清幽门数载峥嵘之人,想必也不会是个莽夫。
可惜。
老汉不仅是个有头脑,有实力的人,更是有情有义的人。
也正是他的有情有义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老汉此时察觉到顾无愁的视线,忽然说道:“掌柜的。”
顾无愁道:“怎么?”
老汉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方才多谢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老汉的语气带着几分庆幸。
他庆幸自己当初喝了那杯酒,庆幸自己没有与这位当铺掌柜为敌。
否则下场一定不怎么好看。
顾无愁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索性编了个谎:“当时我也受困其中,自然要出手解决。”
老汉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您一定是有其他手段能离开的。”
顾无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你活着对我有利无弊。”
老汉道:“您把您自己说得像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顾无愁道:“商人都是唯利是图的。”
老汉道:“我看未必。”
顾无愁道:“哦?”
老汉道:“至少您不是……而且我相信您其实早就看出来了。”
顾无愁眨了眨眼,不解道:“看出什么?”
老汉道:“我中了毒。”
顾无愁道:“为何这么说?”
老汉叹道:“若是换做别人,三百年寿元绝不会轻易交出,也只有像我这般身中剧毒,活不长久的人,才会把寿元当做筹码,换一场荒唐的复仇。”
顾无愁心想那你可真是抬举我了。
他当时不过也已走投无路,必须尽快售出绝当物品换取寿元,根本没想那么多。
无非是歪打正着,让他遇到了从天而降的老汉。
如此说来,他先前那句【你我有缘】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
顾无愁不愿回答老汉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问道:“荒唐?”
老汉愣了愣,苦笑道:“难道这不荒唐?”
顾无愁道:“如果荒唐,你又为什么要做?”
老汉想了想,回答道:“可能每个人这辈子注定是要做些荒唐事的。”
顾无愁听出些意思来,试探问道;“后悔了?”
老汉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幸好,他已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一束天光从前方照落,原先狭隘的甬道豁然开朗。
柳若儿此时终于有胆子开口,颤声道:“师父……我们到了。”
两人跟着柳若儿,走出地道。
一间落满尘埃与时光的破庙静静地坐在山上。
灰黑的木门敞开,两张蒲团中间落着一串断裂的佛珠。
寒风把飘雪吹在庙宇的瓦砖和檐角上,染得雪白,还有少许雪花顺着破窗吹进庙里。
一尊布满裂痕的佛陀铜像沐浴着风雪,盘膝端坐,面目始终慈祥如初。
王厚甫看见这座破庙时心头忽然一阵恍惚。
等到他回过神来,竟已不知不觉来到佛陀面前,听着冬风敲打窗户的声音。
顾无愁走到他身边,看了他两眼,想了会儿,接着从怀里掏出自己吃剩的半张大饼,递给了他。
王厚甫看见这半张大饼,如遭雷击般愣住。
“冷了,但还能吃。”
顾无愁说道:“难受的时候就吃点东西,会好很多。”
王厚甫呆呆地接过这半张大饼,嘴唇都在发抖,犹豫了很久,然后才一口咬了上去。
这饼又冷又干,吃进嘴里要咬几十口才化。
他吃着饼,听着雪,坐在蒲团里,什么话也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