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顾无愁注视地上那滩蛇毒时,他想到一个经典问题。
用毒去毒毒蛇,毒蛇会不会被毒毒死?
这可是个好问题。
巧的是。
顾无愁手头正好有可以验证这个问题的素材。
没错。
王厚甫。
他身中剧毒,血液流转全身,需要借助当铺里的洗血树叶泡茶配合自身真气,才能勉强压制。
所以王厚甫的血里毒素含量极高,是名副其实的毒血。
用这毒血来毒这条毒蛇,到底会发生什么?
顾无愁很想知道答案。
……
……
毒蛇倒地不起,开始浑身抽搐。
它尝试再次使用蜕皮来脱离险境,可等它重新从旧躯壳里钻出来,那股剧痛依然在它体内恣肆破坏。
毒深入体内。
不是区区蜕皮就能解决的问题。
顾无愁自然也是预料到这一点,所以才会选择这种手段对付蛇妖。
事实证明。
哪怕是条毒蛇,也有可能会被毒给毒死!
“看来当初那个问题有答案了。”
老王看着毒蛇在地上扭曲挣扎,怒意缓缓褪去。
顾无愁则好奇道:“哪个问题?什么答案?”
老王道:“就是当初喝酒你问我的那个……用我的毒去毒毒蛇,没想到真能把它给毒死。”
顾无愁眨眨眼,想了起来。
他有些佩服老汉的记忆,道:“你这都还记得?”
老汉瞥了他一眼,“那是因为我很记仇。”
顾无愁挑了挑眉,心想今天回去怕是又要和老汉拼酒了。
不过他根本不会醉,输的肯定还是老王。
……
……
蛇妖把自己身体盘起,让身体变成弹簧,用力地把血挤出伤口。
它的力道和求生的觉悟一样强,大量血液被喷溅出来,成片地洒在地上。
任何生物在奋力求生时,都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但这股力量不是奇迹。
奇迹之所以是奇迹,是因为它极少出现。
至少这一次,它没有发生在蛇妖身上。
“……”
它挤出大量的血,身体都变得干瘪,整个身子奄奄一息地倒地不起。
风吹动密林,树叶簌簌作响。
满地的人骨稀碎凌乱,那朵可怕的人头花孤零零地斜插在地上。
蛇妖咧开嘴,忽然笑了出来。
它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毒给摆弄到这般地步。
若是作为毒蛇被活活毒死,岂不是最丢脸不过的事?
话说回来。
它是什么时候看漏了呢?
那双敏锐的,用来捕捉猎物的眼睛,明明始终定格在老王身上。
他脚踝处的伤,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蛇妖固然身中剧毒,但思维还保持着活动,很快就意识到答案。
——是尘土飞扬的时候。
当时,它正在内心嘲笑老汉的举动毫无意义,不仅让自己有机会脱身,还消耗了大量的体力与真气。
结果证明它错了。
尘埃席卷,遮蔽老汉视线的同时,也短暂遮蔽了它的视线。
顾无愁的飞剑就是在那时偷偷割开老汉的脚踝,让剑身上涂满老汉的毒血。
而后老汉示敌以弱,勾引自己反攻,顾无愁则趁此机会射出一剑。
最终虽然这把毒剑没有直接命中,但还是擦伤了它的腰。
老王走到它的面前,静静地看着这条半死不活的蛇。
蛇妖转动眼珠,深深地凝望着那张肃杀的脸。
“我不懂。”
它的嘴一张一合,吐出人类的语言:“人也会杀人,我有什么错?”
定江刀出鞘。
王厚甫冷漠地看着那双不甘愿去死的眼睛,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我才不管你懂不懂。”
刀落。
血溅。
……
……
天光再次收敛。
是天穹上的云又聚拢起来。
记得方才是一道飞掠而过的银白割开云海,让阳光得以短暂地恩惠人间。
如今云海重聚。
那抹银白在高空划过一道弯弧,如回旋的弯刀般俯冲下来。
鲜血染红衣衫。
一朵娇嫩的血花在王厚甫的肩膀上绽放。
高高举起的定江刀停在半空。
王厚甫面露震惊之色,从未想过到这一刻事情竟然还有转机。
一个人。
一把剑。
一身青衣。
长发飘然,容颜俊朗的青年御剑而来,闪身上前。
他一剑刺穿老王的肩膀,就像刺穿一块布,满脸都是冷清与漠然。
王厚甫不愧是行走人间多年的侠客,只看了这青年的道袍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
“清平山?!”
青年听到这三个字,剑眉凝蹙,握住剑柄的手掌骤然发力。
“退下!”
这一声命令中气十足,肃穆非常,声势如暴风般凌厉。
他这口气不止是命令,简直就像要求别人强制接受他的言语,并将其奉为圭臬般去实践。
他如果说你错了,那你就必须是错了,连你自己都会觉得自己错了。
而他如果说要你滚,你就必须要滚,连你自己都会觉得走路是一种侮辱,只有滚才是正确的。
这是只有常年身居高位之人,才可能磨练出的语气和态度。
老王被一剑逼退,接连后撤数步。
伤口处溢出的血慢慢扩散。
老王额头淌下汗珠,立刻用真气将伤口止血,转而握紧定江刀,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换成其他人,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上前与对方拼斗。
毕竟青年的举动无疑是在保护这条蛇妖。
但对方竟然是清平山的人!
要知道临山城之所以取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它最靠近清平山。
放眼偌大的苍山州,清平山或许不敢称顶尖,但绝对是一流。
为什么清平山的人在保护蛇妖?
贵为名门正道,不出手斩妖也就罢了,怎会反过来与妖族沆瀣一气?
“……”
青年见老王没有立刻动手,冷哼一声,回头看向地上的蛇妖。
气息尚存,虽然虚弱,但毒血已经排除不少。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青年松了口气。
而蛇妖见了青年,却也只是还以一声冷哼,全然没有被救后的感激。
青年长叹道:“我早说过,你不会有好下场。”
蛇妖惨笑一声,轻蔑道:“清平山的道人,又懂我什么?”
青年对此无以反驳。
他沉默片刻,不理会蛇妖,回过头,收起掌中灵剑,朝顾无愁等人作揖。
前一刻还在尽显风头,这一刻又变得礼貌。
顾无愁知道,这是先兵后礼。
高高在上者常用这招。
“诸位。”
青年虽然作揖,但语气仍然充斥着傲慢,说道:“今日之事,还请全部忘记,清平山日后会好好犒劳二位,就当做……”
话语及此,青年稍作思考。
几息后,他平静地说道:“就当做是替我们清平山抓捕蛇妖的功劳。”
老汉眉头紧皱,又想出手。
顾无愁则在冲突发生之前,先行开口。
“【抓捕】是何意?”
他一句话就问到关键。
抓捕和诛杀,相差甚远。
青年微微侧目,对顾无愁说道:“这条蛇妖与我清平山……稍有几分渊源,不过请两位放心,这蛇妖日后必将遭受极刑,我清平山不会姑息此等妖孽。”
顾无愁眯起眼,道:“既然和蛇妖罪孽滔天,为何这位道人不直接斩了?”
青年负手而立,冷漠道:“这就与诸位无关,还请速速回去吧。”
就在此时。
楚解忽然壮起胆子,盯着青年,质问道:“我的朋友们都死了,难道还要让这蛇妖活着?”
青年冷眸一凝,瞧了楚解一眼。
楚解顿时浑身发抖,汗毛耸立,如同遭见大恐怖,险些一屁股瘫坐在地。
可他还是硬撑着,努力把内心的恐惧驱散。
那双赤诚又干净的眼睛还是盯着青年,像是铁锁般,一刻都不肯松开。
“你看看这遍地白骨!蛇妖罪不容诛,当场诛杀都不为过,你却……”
楚解突然想到什么,咬着牙说道:“莫非就是清平山和临山城勾结,封锁了消息,让那么多人死于非命,却得不到伸张吗?”
“胡闹!”
青年一声厉喝。
无形的威压袭向楚解。
顾无愁却先行一步站在楚解面前。
威压顿时崩散瓦解,伤不得顾无愁分毫。
青年这时才注意到,这位看似没有修为的年轻人,似乎藏着不少手段。
“童言无忌。”
顾无愁回头确认楚解安然无恙,接着对青年说道:“但他说得确实有些道理,临山城中孩童失踪后,衙门和城主府不管不顾,把事情全都压了下来,此事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蹊跷,这位清平山的道人可否知晓?”
接连的逼问,令青年逐渐失去耐心。
他嘴角抽搐两下,深呼吸三次,又闭上眼,平复内心。
几息过后,青年恢复先前冷漠的模样。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平淡,强迫别人信服。
“我已说过,清平山会对蛇妖处以极刑,至于你们说的隐瞒事实……这同样是我清平山的秘密,不可说与外人听。”
“你算什么人?”
老王在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能代表整座清平山?”
谁料青年轻笑出声,道:“谁说我不行?”
“你……”
青年负手而立,衣袂随风微飘,道出身份。
“吾乃清平山首席,号云水道人,不过我的另一个名字你们应该更清楚。”
“在下燕惊九,惊为天人的惊,浩大九州的九。”
此言既出。
王厚甫面露异色,显然认得这个名字。
楚解也震惊地从顾无愁背后探出头来,喃喃自语道:“他就是燕惊九?”
柳若儿眨眨眼,片刻后亦露出恍然之色。
唯独顾无愁神情冷漠。
不是他不想惊讶。
而是他真不知道这人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