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一个劲儿地傻笑,心想掌柜说的闷骚真是妙极了。
楚解是之后反应过来的,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说什么。
唯有柳若儿满眼写着迷惘。
十三年的纯真生活让她既没能理解闷骚,也没能理解草蟒。
“咳咳——”
老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掌柜的能不能别瞎说话,小孩在呢。”
顾无愁瞥了老王一眼,道:“你刚才不是笑得最欢的?”
老王这会儿倒是装起了清高,“玩笑归玩笑,带坏若儿可不好。”
柳若儿又眨眨眼,不懂什么叫带坏。
“那我就没事了?”
楚解幽幽道:“我也比她大不了多少。”
老王翻个白眼,打出张四饼,笑道:“你个男娃又不怕羞,脏点也没事。”
楚解无话可说,默默把牌一推。
胡了。
老王倒吸口气。
这是他第七次给楚解点炮。
小子什么意思?
老王很小声地骂了句娘,然后极不情愿地丢了根筷子出来。
楚解笑嘻嘻地收下筷子,将其放到自己大腿上,视为筹码的一部分。
本着闲也是闲,这麻将都打了,自然要添点彩头。
筷子就是筹码。
顾无愁规定,等今日的麻将局结束后,筷子最多的人能从他这儿免费掏张符箓过去。
反正货间最多的东西就是符箓,少一张不少。
而如果顾无愁是筷子最多的人,那么其他三人就得各自伺候掌柜一天。
这伺候就是字面意思上的伺候,端茶倒水之类,没有更深的意思。
楚解清点过自己大腿上的筷子,觉得胜券在握,笑得很满意,扭头对顾无愁说道:“掌柜,你说的符箓,是不是怎么选都可以?”
顾无愁点头:“当然。”
楚解两眼放光,忍不住道:“我听说符箓分三类,同时也分三等,我能不能挑最上等的?”
这话一出口,老王就笑了。
他笑的不是那么老实,多了几分长辈倚老卖老般的得意。
“准确来说,符箓是分九品三类,九品再细分为三等……真正最昂贵最稀有的应该是一品符箓,但一品符箓数量极其稀少,可谓人世罕见,哪怕是掌柜的恐怕也没有多少。”
无愁当铺里的东西很多。
他们仨都知道。
那漆黑无光的货物间里,一定藏着难以计量的法宝。
可就算顾掌柜如何厉害,这一品符箓应该也没有几张,不会说送就送。
顾无愁想了想。
他随身携带的符箓,最多的是四品和三品,算是品质上佳之物。
二品符箓他也留着几张在身上,算是备用。
至于老王所说的一品符箓,其实也被称作绝品符箓,在顾无愁印象里也没见过几张。
他粗略算了算,大概也就十几二十张的样子。
而且那些绝品符箓上面印着的效果一个比一个吓人。
黄龙枪在它们面前大抵和牙签没什么区别。
非到万不得已,顾无愁不会愿意动用它们。
“三品也算是上等符箓,你随便挑。”
顾无愁还是很大方,说道:“再往上的二品和一品……威力太大,你把握不住。”
楚解听了,并没有失望,依然保持着相当高的热情。
对他来说,就算是四五品的符箓都已是珍宝。
“那就多谢掌柜了!”
“多谢什么?”
老王此时已帮着码完了麻将牌,沉声道:“还没打完呢,先前不过是你小子运气好。”
楚解听了只是笑笑,默默磨拳擦掌,俨然一副吃定这位王叔叔的意思。
唯有柳若儿在旁,目光飘忽,心思似是飘去了远方。
顾无愁以为她不是很情愿继续玩,就说道:“你可以叫乌鸦过来替你。”
“不是的。”
柳若儿摇头,知道是掌柜的误会了,小声说道:“我在想一个人。”
桌旁三人同时停下手头的动作。
楚解更是瞪直了眼睛,盯着柳若儿的脸。
顾无愁顿了顿,问道:“什么人?”
柳若儿道:“上次那位客人,就是师父救下的那位。”
那个女人。
那个寻死的,却被老王在千钧一刻救下来的女人。
柳若儿抬眸道:“她怎么样了?”
蛇妖之事既然已经了结,那这位女子的情况呢?
话语及此。
老王摩擦着玉牌,面容上的淡笑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丝唏嘘。
他沉默了会儿,看向窗外缓缓挪移的天光,低声道:“她死了。”
柳若儿失落地低下头。
楚解惊地凳子上站起来,筷子掉了一地。
他不敢相信,连忙问道:“为什么?”
老王道:“什么为什么?”
楚解不解道:“衙门和城主府都已通报,说孩子失踪就是那蛇妖所为,且清平山也遵守了那天的诺言,说是会公开处刑蛇妖。”
在三天前,这消息就已传遍临山城的大街小巷。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莫非那名女子是在此之前就结束了性命?
“你说的不错。”
老王淡道:“清平山公开处刑蛇妖,的确大快人心,城主府与衙门也站出来,表示自己监管不利,让蛇妖有机会放肆行罪,最后也给了那些家庭不少补偿。”
楚解疑惑道:“既然如此,那……”
老王的声音忽然变得沉重,掷地有声:“但这不过是大仇得报,仅此而已。”
楚解被他这一声低喝惊得坐回凳子上。
“大仇得报,只能消去部分怨气,并不能赋予他们活下去的理由。”
老王忍不住叹息,道:“我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服了毒酒,在床上没了生机,死相……却还是算安详的。”
不是每个人,都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有人为了利益权贵而活。
有人为了名声而活。
有人为了长生道行而活。
也有人单单是为了活着而活。
像那名曾试图自杀的女子,就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活。
蛇妖之死,不过是了结女子心头之恨,并不能令他的孩子死而复生。
这是最大的悲哀,最痛的现实。
所以她还是选择死亡,只是死相比之前更安详一些。
顾无愁想到这里,看向老王。
他发现老王也正看向他。
如果当初顾无愁没有把老王留下,他会不会也和那名女子一样,失去活着的理由,最终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结束性命?
顾无愁觉得会。
老王也觉得会。
但他们互相之间都没有说什么。
因为他们是朋友。
朋友之间,很多话都是不言自明的。
……
……
店内氛围忽然变得有些压抑。
就算是在餐桌上谈论生死,也不会有什么人能大笑出声,除非你是看破红尘的和尚,或者不管不顾的疯子。
在座四人既没有和尚,也没有疯子。
所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迟迟没有人开口说话。
楚解把筷子一根根捡起来,脸色不那么好看。
柳若儿坐在凳子上,两只小脚丫在半空晃啊晃,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
顾无愁最先打出一张东风,把话题拽了回来:“城里的事就不要聊了,还是说说那蛇妖。”
楚解此时还沉浸在方才那些事的冲击中,心不在焉地嘟囔道:“蛇妖还有什么好聊的?”
顾无愁道:“公开行刑的日子,是哪天来着?”
楚解愣住,然后惊了一跳。
老王则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墙壁,那里挂着个日历。
他在内心盘算过日子,不确定道:“好像……就是今天?”
楚解起了点心思,道:“要不要去看看?”
柳若儿听了直摇头。
她才不想看斩首。
顾无愁则想起最近听来的传闻,道:“听说这次行刑,除了那蛇妖之外,还有一个人。”
楚解好奇道:“是谁?”
“不清楚。”
顾无愁直接瞎猜道:“指不定是它爹或者它娘呢?”
这是个非常合理的猜测。
如果清平山里的某位道人是蛇妖的亲人,那么也就可以解释为何清平山要把消息压下去。
毕竟这是污点。
天大的污点。
倘若声张出去,清平山可谓颜面扫地。
对于它这般庞然大物而言,名声可比很多东西都要重要。
老王琢磨到这里,越来越相信顾无愁先前的话,“你们说,该不会蛇妖他爹真是燕惊九吧?”
这话一出口,立刻就招来回应。
“莫要血口喷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样东西忽然砸在桌上。
众人定睛一看,赫然是一把剑。
这把剑就落在楚解的面前。
就在其他人盯着这把剑发呆错愕的时候,顾无愁认真道:“楚小子,这麻将里可没有装备牌啊。”
楚解听了直摇头。
这可不是他的剑。
他还没突破到凝气,哪来的剑?
此时,这把剑的主人才走了过来。
霞姿月韵的清俊美人缓步而来,剑眉星目之间含着不容拒绝的肃杀。
他的脚步响彻在店铺内,如同一尊清亮的钟,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没有人会忘记这张脸,就像没有人会忘记他那命令式的口吻。
燕惊九。
他和他的剑来了。
老王几乎就要起身拔刀。
顾无愁伸出手,制止老王,让他坐回去。
老王看了掌柜一眼,没有说什么,乖乖坐下。
至于柳若儿和楚解,顾无愁也用目光示意他们安静,无需太过惊恐。
燕惊九是人,不是鬼。
没什么可怕的。
顾无愁瞅着牌桌上的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燕惊九走到拍桌旁,瞥了一眼,有些惊讶地挑起眉头,然后继续回到原来淡如古井的模样,冷声道:“翻墙。”
顾无愁道:“后院的墙?”
燕惊九道:“你们家的门关了,我自然只能翻墙进来。”
顾无愁心想你堂堂清平山首席,居然翻墙擅闯民宅,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他沉思片刻,见燕惊九脸上毫无半点敌意,又不解道:“你来做什么?”
“我来履行诺言。”
燕惊九环顾四周,冷哼一声。
只见他默默走到一旁,非常乖巧地搬来一个凳子,坐在牌桌旁。
他秉持着清平山首席的高傲,淡道:“我已说过,先前捉拿蛇妖之事是你们的功劳,我会代表清平山好好犒劳各位。”
“不过山上最近事务繁多,故而没能请各位上山,只能由我亲自过来,赠予各位几样礼物。”
话语及此,他已把此行目的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顾无愁脸色却还是有些古怪。
他看着此时坐在孩童专用凳上,比柳若儿还矮一个头的燕惊九,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这人……
怎么傻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