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山河问道:“凌欣?”
姚凌欣止步于他身前三丈外,面上挂着淡淡微笑:“三师弟。”
“你我之间会走到这一步,我也多少有点心理准备。”
“只是事到临头,前尘往事一并拥上心头,确实教人难以狠下心肠啊。”
张山河心头绷紧的一根弦,骤然间轻轻松脱。
缓缓自雪地上站起身来,咧着嘴角道:
“事到如今说这种话,你自己信吗?”
“古往今来为着功名权势,哪怕是亲生的父子兄弟,争得你死我活的又何尝少了?”
“张山河跟错了人,后果自负,却不愿陪你假惺惺地共演手足情深的戏码。”
他举起名剑“挂枝”,遥指着姚凌欣一尘不染的道袍。
姚凌欣轻叹一声:
“师弟倒是教训得对。自幼我便懂得留意他人的动作神态,心思尽放在揣测旁人思绪之上,不免耽误了修心养性。”
“就连事关生死的门户大事,也总想维持着表面上的和气,不让观中的大伙儿们感到不安,各自流散。”
“但从沈澄师弟的例子看来,这番心机非但无用,更是有损。”
张山河嘴唇微动,只见姚凌欣轻舞拂尘,笑吟吟地说道:
“修道之人,当以自身心意为先。”
“旁人如何去想乃是旁人的事,何必在我考虑之内?”
“也因如此,我不会给你取胜的假希望,自第一招起就将用尽全力。”
她感慨说道:
“天下之大,撇开行事素来教人惊奇的铁剑门人,从来不曾有过炼筋境越境撃杀炼神境的往例。”
“三师弟,你能打破这规律吗?”
纵然张山河早有心理准备,可听着姚凌欣自行揭破真相,仍是教这位见多识广的道门真传心头恍惚。
难怪京城内争持不下的两派大人物们,会忽然改变态度,决定给明真观独力建起水神殿的机会。
按照两方势力原定的计划,不论是要阻拦还是促成工事,也是由大人物们亲自选定的心腹总领其事。
包括五家甚至张氏在内的代理人们,连在贵人面前讨价还价的机会也不会有。
但若明真观主父女三人,均已跻身炼神境,形势便自有所不同。
一般的全真名下道观,观主能有炼筋中游水平已是罕有。
一门三炼神,是连扎根于全真本门久矣的名门世家们,也未必能够达成的成就!
假如说步进炼筋境,才有资格在小镇内外的冲突里扮演大小不一的角色。
成为炼神境武者,则等于掌握了主动影响小镇,乃至州府局势的能力。
就算直接闯进京城荟萃天下强者的百武馆门内,表明来意要从小镇之事中捞取好处。
正须打手的大人物们也会欣然点头!
已然悄无声息地走到这一步的姚凌欣,理所当然地比包括张山河在内的大部份局中棋子,更有发展经营的价值。
意识到生死在即,脑海神光清明的张山河却骤然大笑:
“炼神境又如何?仍是争抢著作他人棋子才得偷生!”
他浑身气势上扬,双手持剑如沈澄执铁剑强硬破敌之时。
“听说炼神境武者,经已修得传说中灵台清明的心境。”
“冥冥中能辨别危险,提前一刻趋吉避凶。”
“今日就待我亲自试试,这传闻是真是假。”
姚凌欣嘴角的弧度忽然消减了。
“传闻?”
她慢慢说道:“莫非大师兄就连对你,也不曾吐露他早已破境之事吗?”
张山河倏地如堕冰窖。
大师兄?炼神境?
若然大师兄早已跨过门坎,为何他不留在小镇上,亲自将五家车队送离小镇?
有炼神高手坐镇,他和沈红叶又怎会被小小一个沈澄拖在路上,以至被凌欣截在半途?
“就算步入了绝大部份武者毕生无法窥及的境界,一个人的本性,仍然不会轻易改变。”
姚凌欣微笑着:
“就算你和沈红叶折在这里,一样无阻大师兄坐镇州府,纵横捭阖的大计,他何必为你们冒上性命之危?”
“跟你说这些,只是想你别要为着有负他的信任而感到愧疚。”
“咱们的大师兄啊,从来就没把你当成甚么举足轻重的人物。”
自己心中明白,和听着别人直截了当地说出口来,终究是两回事。
张山河眼中绝望怨恨庆幸释然皆有,宛如一口大染缸将诸般情绪混合为一。
但听他纵声长啸,手中“挂枝”掠出优美笔直的剑路,攻向比自己高出一整个境界的师姊!
全真真传,一剑化三清!
张山河心绪狂乱,出剑之际,自是再也做不到甚么一心一意,只在剑上。
然将全身心的狂烈情感尽数倾注剑上,也算得上是另一角度上的全神贯注了。
只可惜剑光未逾半空,即被金丝拂尘后发先至,缠绕剎停于半空。
同一时间,姚凌欣一记跨步,身形已轻飘飘纵到张山河身前。
抬起手掌,一拍而下。
没有孙长殷逼沈澄落河时三花聚顶的幻变掌影,只是单纯的掌力拍击,无论速度、劲力、时机均臻人间顶尖。
张山河长剑在外,毫无回剑挡架的余地。
手掌只抬至腰间,天灵盖已被一掌震碎。
道人身躯落入雪地,悄然无声如只一片雪花飘落。
姚凌欣瞧了张山河尸身一眼,目光意外地柔和。
一剎过后,她的视线便来到了单打独斗,胜负已分的父子两人身上。
战至近身肉搏,成败几乎再没悬念。
曾经一拐击得姚凌欣疼了小半天的红叶先生,持剑右臂的肩胛骨,已被铁剑拍姜般震得粉碎。
这对年岁已老的沈家家主而言,无异于致命一击。
沈澄这边,情形看似也没好到哪里去。
胸肩处满是剑创破口不说,头脸上也多处为利剑割破,秀气脸颊将近为鲜血淹没。
唯有一双眼眸,纵然浴血仍不改坚定神色。
以放弃回避所有不足以致命的剑招杀着为代价,沈澄攻进沈红叶竭力防守严密的中路。
举鼎势疾刺穿胸,终将沈家家主钉死在柏树上。
只见少年深吸口气,颤巍巍拔出铁剑。
吐纳间神气虽未尽复,握紧剑柄的一双臂膀却已长出新力。
望向姚凌欣时,沈澄眸里冰霜不曾稍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