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破笼之鸟(四)(1 / 1)这一纸浅墨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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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几天,王厚没有如枢密院调令中说的另有公干,实则完全担任起通直郎的职务。也可以说所谓的另有公干就是调任为天子近臣。

侍读学士苏轼终于不再是唯一一个在福宁殿里忙前忙后的人。

好在这王厚家学也算颇有渊源,祖上几代都是读书人,其父王韶还是进士及第,王厚肚里还是有墨水的。

而随着连续几天在福宁殿侍从天子,他渐渐开始明白,太皇太后明面上仍是垂帘听政,但已经在移交部分权利了,官家在朝会上参与议政,私下更是办理了不少从中枢移交来的政务。

只不过官家比较克制,宰执们也比较克制,事事仍以太皇太后为尊。

这是天子要亲政的表现。

但他看不出官家对亲政有多么的迫切,又或者说是有多么的热情,这不太适合官家年仅十六的少年身份。

这是不是太稳妥了?简直波澜不惊啊!他现年已经四十二岁,自问昨天知道官家有再度熙宁开边的想法,那可是很激动很振奋的。

何况熙宁开边跟执掌天下是岂可同日而语?

他这份定力对比十六岁的天子,那是远远不如了。

除此之外,还有两点他也不得不服。一是天子称福宁殿的一切用度皆比宝慈宫削减一成,既向太皇太后勤俭奉公致敬,也要为百官为天下人做个表率。天子生活简朴堪称寻常人家。

二是天子奋然向上之心,如同十年寒窗。官家起得很早,朝会断然不会迟到,到了深夜却还在忙碌,读书或者看卷宗、文书。

白天除了照例处理一部分中枢移交的文书、奏章。其余时间不是在向苏轼和他王厚了解万里疆域的方方面面,就是在读书或者看卷宗、文书。

有时也会写些东西,写的什么就不是他和苏轼所能了解的了。

一天到晚充实无比,从无任何娱乐活动,也不饮酒,似乎对女色也未表现出兴趣。

几天接触下来,刚来时的振奋变得愈发的强烈而坚定。所谓古时之名君亦不过如此。

苏学士对他这种一天情绪高昂的状态,只能缓缓摇头,劝他不要这么激动,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一样,这谁撑得住?

王厚来京后不到十日,种师中自邠州不远千里而来,所带西军精锐自然也有枢密院安排暂驻汴梁城郊。

种师中到时正是下午半晌,赵煦派苏轼亲自去迎接,并带他在城中好好吃喝一顿,再洗个热水澡解解乏。晚上再亲自接待他。

官家本人则忙碌的修订一部分《宋刑统》,当然主要是在一些纲领上修饰,一些细则也是结合开封府大量的卷宗做了部分优化和整改。

甚至这只是开头的一小部分,毕竟《宋刑统》施行一百多年,涉及方方面面要使其合理规范化哪是这么简单。

何况如果只是立足开封府范围修订,那就太过有失偏颇,作为天下最富庶之地,九州的其他地方情况必然大不相同,他没有见过甚至连真实情况都不知道,如何就能凭空制定?

到了傍晚时,天色渐暗,赵煦忙到收尾时让通直郎王厚带他的手谕引种师中进皇城入内殿到福宁殿来。

种师中祖籍洛阳河南府,但自祖父起世代为大宋西军,一家数代世居陕甘边疆,他本人则戎马一生,不曾离开西军半步。

这东京汴梁城属实是第一次来,所谓汴梁九月正繁华,行路见百姓,遍体一身明锦,遮尘满面乌纱。车鞍似流水,人潮月下往谁家。

初见之下种师中哪怕来时早已幻想过,仍惊讶于东京之宏大,市井之繁华,一时竟激动落泪,深感他一家数代戍守西疆也算是值得了。

苏轼带种师中到州桥夜市去吃炙猪皮肉、野鸭肉还有近些年来风靡的所谓的炒菜。

在后世司空见惯的炒菜其实是在宋朝时才开始风行的,魏晋南北朝出现过炒菜记录,但最多服务于王公贵族们。一直到了宋代猪油不再是市井之间昂贵不可得之物,炒菜才终于渐渐成为大众可以吃到的美食。

不过哪怕是在宋代,也只有汴梁城这种富庶之地才能有所谓的烹、煎、炸、焖、炖、炒这么多种方式,而且作为市井平民不过偶尔能尝尝鲜,至于家常便饭也不过只有士大夫阶层和其家眷才能如此。

大宋恰恰有历朝以来最庞大的士大夫阶层。

抛开东京汴梁城,或许只有西京洛阳城能稍微类比一下。东西两京之外,想要有这等丰富的吃法只能说是异想天开。

种师中吃饱喝足,又在州桥夜市见到爊肉、干脯、肉脯、肚肺、腰肾、鸡碎、旋煎羊、鲊脯、黎冻鱼头、姜豉、抹脏、批切羊头等琳琅满目的美食,一时确实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可谓是开了眼了。

对比西疆各路,不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也是一个屋顶一个地面。至于党项和契丹人,他们只配茹毛饮血四个字来形容。

一身干爽,酒足饭饱的种师中,随苏轼扮做寻常人家,只带两三个侍从,穿过汴梁城最繁华的街道,步行至皇城跟前,遇到已在此等候的王厚,随天子近臣一路穿过层层宫阙来到福宁殿。

得见天颜,一路开了大眼界的种师中突然扑通跪倒在地。

宋时觐见天子,正式场合必须行跪拜礼,私下却大可不必,这是为了体现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理念。

现在这等私下召见,有功名在身的士大夫通常都拱手作揖,官家也都允许。或许种师中以为自己是武人才行此大礼。

赵煦要上前想扶起对方以示尊重,可种师中却伏地不起。

“官家、陛下,臣今日见这东京城物华天宝,士民安居享乐。皇城巍峨雄伟,官家亦是英气轩昂,臣心……甚慰……”

赵煦与苏轼、王厚两人对望一眼,却是不由失笑,以为种师中初来京师,这是一时感慨。

哪知种师中突然仰头,却已然满脸泪水,只见他须发胡子皆已湿润,黄黑色的一张脸满是悲戚,“可官家……臣想不明白,如此大宋为何屡败于北朝?为何迟迟无法平定西疆?为何能让那茹毛饮血,秃发左衽的党项人屡屡跳到头上来?”

赵煦伸出去,欲扶起种师中的手僵在半空,笑容也渐渐消失。

这也是他想不明白的问题。

历代皇帝仁宗、真宗、神宗怎么也算不上是昏庸之辈吧!最近的神宗皇帝甚至要励精图治,强推新法,对西夏亦是强硬无比,誓平西疆,熙宁开边拓地两千余里。

可最终却因两征西夏全败,就此一病不起。

这到底是为什么?他也无法给种师中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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