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一章 鸿鹄难有鲲鹏之意(1 / 1)这一纸浅墨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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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上午,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

赵煦放下手里的案卷,长身而起,他打算去牢里看看段邝,不是看他是不是还活着,而是对这个人的行径很奇怪。

这两天他看了大量的案卷,近几年来凡是不涉及到王氏的刑事案件,段邝处理的都很好,其他政务也都没有荒废。

也就是说剔除掉与王氏有关的部分,这段邝其实还算是合格的地方官。他不敛财不好色,做事也有点章法有点手段,本该是一个有些前途的官员的。

当然,王氏作恶实在太多,这段邝为之包庇的的部分就占了永安县刑事案件相当大的比重,从这点看真就是十恶不赦之人。

牢里的段邝还活着,也可以说他死了,整个人躺在牢房的地板上动也不动,眼睛就盯着牢内的窗户,仿佛他的身体能随自己的目光跳出窗户飞向蓝天一般,就那么死死地看着。

不吃不喝不动,如果可能他甚至也不想呼吸。

“哎那谁,雍王殿下亲自来看你了。”狱卒马三冲段邝这边呼喊了一声,他本以为对方不会动的,因为不管他不管来送饭送水还是干什么,这家伙就没动过。

谁知,那个垂死的人这次居然从窗户那边转过头来。

只见前两天还意气风发出兵石碣村的一方知县此刻双目尽红,血丝都快盖住眼球了,而脸颊苍白的像涂了白面。还有两张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龟裂的不成样子。

整个人憔悴的不像人倒像鬼,在县衙大牢昏暗的情况下十分渗人。

年轻的马三就被吓了一跳,猛的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撞上了身后的“雍王”。这更把他吓坏了,赶忙连连道歉,差点就要跪下。

“雍王”远比他想象的随和一百倍,不但丝毫不怪罪他的冒犯,还出言安慰他,说这段知县委实也把自己吓了一跳。这还不算,对方甚至还帮他正了正头上被撞歪的帽子。

赵煦并不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已经在年轻的狱卒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看向几乎是垂死的段邝,皱了皱眉头,“这么倔强,是因为不服?”

段邝惨然一笑,“哪有什么不服,殿下手段高我十倍,输得心服口服。”

“那是因为什么?觉得不公?”赵煦背负双手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段邝听到不公二字眼睑骤然收紧,恨恨道:“没错,我就是觉得不公,若没有王氏掣肘,我本可以是个好官。我有能力管好一县之地,甚至更大的地……”

他声音沙哑,说这些话又用尽力气声嘶力竭,可因为两日来不吃不喝,应该也没怎么睡,喉咙承受不住了。以至于想说更多话却做不到了。

“你还是喝点水吧!”赵煦让马三去取点水来。

段邝缓缓爬起身,这次他没再拒绝,吃力的接过碗,然后一饮而尽,因为喝的太猛还差点呛到了。

“我承认你是有能力的,但我仍然不觉得你能做个好知县。”赵煦待他缓过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结论。

段邝冷冷一笑,“你一个生在帝王家的人怎么知道底层的辛苦?我幼时就已经家道中落后来更是父母双亡。得到王氏的资助才得以存活下来,然后考中进士。可因为不通官场人情迟迟得不到授官,王氏帮我疏通关系才得以到河南府担任小小的文吏……”

说到这里他缓了一口气接着道:“任上我是兢兢业业,可四年过去我居然丝毫得不到升迁,那些远不如我的纨绔子弟们人人都做到了我头上。你说这世界荒不荒唐?后来又是王威上下打点,钱财真的比什么都管用,然后我就做了这永安知县,你告诉我,你是若是我你能怎么办?”

赵煦不认为段邝说了谎话,相反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但相信大宋的基层官场应该就是这样的。甚至有可能整个都是这样的,只不过眼下难得有几个私德都不错的宰执。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底层的辛苦?”武侯想到自己的童年经历,三岁丧母八岁丧父,自己带着年幼的弟弟在兵荒马乱中等待叔父来接他们兄弟。

然后又在混乱中随叔父穿过了半个中国,最后叔父困守西城,与想要称帝的袁术一刀两断投靠荆州刘表。

自己带着弟弟从西城跋涉几百里到荆州,可不久叔父被乱民所杀,自己兄弟两人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又不得不在兵荒马乱中前往南阳……

这辛苦又岂是段邝能比?

“哈哈……”段邝指着赵煦哈哈大笑,用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你一个皇室亲王,你跟我谈底层辛苦?”

“你笑个屁?你这狗官,殿下就是比你懂百姓疾苦!”马三眼见这段邝敢嘲弄雍王,忍不住跳出来骂道。

“你懂个屁?”段邝见一个小小的狱卒都要跟自己讲讲道理,不由恼羞成怒。

“别的事,我读书少未必懂,但是……”马三朝一侧赵煦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对方并不介意自己加入他们官老爷们的谈话,就继续道:“但是这件事我还真就懂,你平时提审犯人那真是眼高过顶,整天呼来喝去,不把我们当人看的。

“然而,殿下他不但会照顾我这下等狱卒的感受,看我们的眼神也不是居高临下,是真正的平视。因为从他的眼神中我能感受到他觉得我跟他一样……”

段邝哪里肯信,正要嘲笑这狱卒马三根本不懂这是人家表面摆出的姿态。可转眼却看到马三眼眶湿润,这番话不是奉承,不是随口说说,可能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受。

那些嘲笑的话,他咽了回去,然后看向雍王,只见他态度随和却不散漫,眉宇上扬却不倨傲,双目炯炯却不逼人。

这确实不像是一个富贵窝里出来的皇室亲王,更像是一个奋然向上的勇士。

“好,就算是我相信你知道底层辛苦,那又如何?我这人生他就是死局,让王氏资助我却又让王氏拖垮我。在这样的死局里我不信其他人能跳脱出来。”段邝仍然嘴巴死硬,当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赵煦看着他摇了摇头,“人们常常喜欢以己度人,可是鸿鹄难有鲲鹏之意,燕雀又岂知鸿雁之志?你以为自己是死局,可怎不知当你受人恩惠时就被标注了价格?但是即便到了这一步你若是能坚持本心仍有机会,岂不知当年汉昭烈帝怒打督邮挂印而去?而你选择默许王氏帮你行贿,难不成大宋现在的官场比汉末乱世还要差?

“当然,也许你会觉得自己小小知县如何能与先主这等古时英雄相比。那好,我就让你看看当代俊杰面对官场弊病是如何做的。”武侯说着将宗泽殿试策论掷进牢内,“人家敢在殿试痛批中枢掀起党争为此跌落末等,我就问你,你敢吗?

“你不敢,你岂止是不敢,甚至还会跟风痛批新政,美其名曰时局如此。到了如今这地步,你也就剩下在破牢里咒骂天道不公。可是你却从未想过,自己出身底层,可你把底层百姓当人了吗?你在随波逐流中只剩下哄骗自己了。明明是为一己之私欲,却仍骗自己说我只是被王氏所逼迫,犯下诸多滔天大罪,也都是被王氏所逼迫!”

赵煦微微冷笑,语气中充满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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