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就是王氏在逼迫在拖累我,如果不是王霖这个纨绔子弟蠢笨,我今天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如果不是王威威迫太甚,我又如何会去杀他?”段邝仍然不服,这时恼怒起来一跃而起,抓住大牢的栏栅恨得咬牙切齿。
其状可谓是疯狂了。
马三吓了一跳,连忙将“雍王”挡在身后,像是担心段邝会扑咬出来一般。
“无妨,一个宵小之徒恼羞成怒,图穷匕见。”赵煦没有后退反而走上前去,直视对方,“段邝,你以为没有王霖,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就不会东窗事发?笑话!若不是你对他们王氏一再包庇,一个小小都保如何敢残害多条性命?他又如何敢说自己在这永安县境内就是天理就是王法?没有王霖也有张霖李霖。”
“若不是王威那个老狗,我早将王霖这小杂碎下狱弄死了。”段邝此刻双目圆睁,已然不顾及身份的差别,对“雍王”一样嘶声怒吼。
赵煦闻言却是摇头以对,“我信你的话,但是你还不明白,做一任地方主官总是要与地方士族乡绅或者商贾豪族打交道的。王氏在这些地方势力中没有特殊到哪去,并不是真正的家族中有人担任过宰相的三槐王氏。你既然选择了与王氏坑瀣一气,你怎么就能保证自己不会跟张氏跟李氏苟合呢?”
段邝闻言愣了一愣,却仍大声为辩解道:“不可能,如果不是王氏曾资助我,我不会跟他们……狼狈为奸!我告诉你就是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也甩不掉王威那只老狗。”
“你这厮如此冥顽不灵,”赵煦再次摇头,他今日来此自然不是为了说服这个垂死的罪人,只是想了解更真实的基层官场,眼见这段邝如此,不想再废口舌了,转身准备离开。
段邝见“雍王”要离开,不知怎么突然心慌起来,他不想再不死不活,要再辩驳一番,于是竭力的大喊:“你抓捕我是没有用的,砍了我也没有用,因为大宋的官场在根基上就坏了,不管你信不信,天下两百五十多州府,一千两百多县个个如此,如今的天下就是滔滔浊世。既然世道人心如此,你凭什么站在道德高地训斥我鄙夷我?”
赵煦闻言止步,又转过身来,目光凛然逼视段邝,“我原以为你若是生于普通百姓家,或许还能做一个不好不坏的寻常人。现在看来你本身就是一个奸邪小人。世道崩坏你就可以草菅人命,人心沦丧你就可以徇私包庇,那一旦国家危亡,你是不是就可以卖主求荣,充当异族的走狗?”
这番话越到后面,赵煦越是义正辞严,到最后甚至可说是直刺人心的质问。
段邝被这一番训斥吓了一跳,他退了两步,缓了一下神,才语无伦次道:“不是我要如此,是世道逼迫的,是大宋官场从来如此,而且已经扭转不了,庆历新政一年而败,谁还能改变?靠你一个皇室亲王吗?”
说到后面段邝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要说给赵煦听,“别说是你区区雍王,贤明的天子也不行,仁宗朝、神宗朝改变了什么?改变不了的……试问历朝历代谁又能做到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不拾遗,强不侵弱,风化肃然?你一个手无实权的雍王也妄想革除积弊使吏治澄清?你以为你是诸葛武侯在世吗?”
赵煦看了段邝一眼,没有再跟他争论什么,只是喟然一叹,说道:“你到如今只想着为自己辩解,竟都不想妻儿的未来吗?”
段邝一怔,颓然坐倒在地,纵然他冷血无情,这时也不免悲戚,“想了又有何用?妻女没入乐籍,小儿流放千里这是跑不了的。我杀了那王威,我儿随那群王氏子孙流放,只怕……”
他突然又站起,抓着栏栅涕泪横流,“我小儿只有五六岁,自此无父无母又要受王氏子孙的欺凌,只怕断然到不了流放地啊!殿下求你救他一救,他是无辜的啊!”
“你总算还有丁点的人情味。罢了,你虽是恶贯满盈,便是受千刀万剐亦不为过,但父债子偿或子债父偿都是荒谬之言,你妻儿这次并不受你株连,你可以安心等死了。”
赵煦说完便转身离开。
牢内的段邝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又是激动又是释然,乃至直接跪倒在地,对赵煦离去的背影叩首不止,直到头破血流。
出了县衙大牢的武侯心情却一点也不轻松,段邝所言当是实情,官场崩坏,人心沦丧只怕是大部分州县基层的实况,要着手整顿吏治,谈何容易?
他满腹心思从大牢赶回县衙时迎面撞上了要来感谢“雍王”的王良等一干石碣村百姓。
因为来的人太多几乎将县衙门口都堵了,王厚、周启不免紧张,两人挡在赵煦身前,喝令众人不要拥堵不要喧闹。
王良是认识他们两个的,赶忙解释,“官人,俺们这是来感谢殿下,感谢赵青天给俺们主持公道的,不是来闹事。”
说着他挥挥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让拄拐的舅哥上前,“这是俺舅哥张大旺,如果不是赵青天诛杀贪官和恶霸,俺舅哥一家只怕都要活不成了。俺们来表表心意。”
张大旺骨架高大,之前应该也是个壮实汉子,只是腿折加上久卧在床,这会已经很消瘦了,他扶拐朝着赵煦要跪下叩首,可毕竟腿脚不便差点摔倒。
赵煦忙上前扶住他,“贪官恶霸人人得而诛之,不必对我行此大礼,你这腿问过郎中了吗?可还有得救治?”
张大旺是个讲究人,纵然不能下跪,也要作揖行礼,“我这妹夫给我寻郎中看过了,说是骨缝自己生长了,要敲断重续,昨天刚刚加固了一下,还说恢复如初可能困难,不过能正常劳动走路还是可以的。”
“那就好,现在民生艰难,你上有老下有小,家里顶梁柱不能塌了。”赵煦拍拍他肩膀,“就是身子骨有点瘦了,这个冬天好好养一养,你家的地已经收回来了,等统计完就物归原主,来年开春都指望你耕种呢!”
张大旺闻言顿时热泪盈眶,“蒙殿下大恩,草民无以为报,他日身体恢复,愿以死报效殿下。”
赵煦笑着摇头,然后指着县衙,“我如今权知县事,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我所依仗的也正是朝廷下放的权利,报效我可不行,你们该报效的是朝廷,是大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