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广没想到小弟进到国营饭店后厨会待这么久。
他在外面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
饭店富丽堂皇,后厨肯定十分干净整洁,他担心自己脚上脏,因此死活不肯进去。
李国富就安排了一名服务员让她带着赵文广到大厅休息会儿。
于是赵文广在国营饭店喝了两个小时茶水。
不过一个上午过去,他也没有那么拘谨了。
赵文牧从国营饭店出来后,二人便匆匆直奔供销社。
一些小件的东西不用票也可以买,但是价格都会贵上不少。赵文牧想了想,还是找人倒腾点票更划算。
以后买大件的时候,更是没有票根本就买不了。
在这个年代,有票比有钱还好使。
不过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总有人有钱没票,就需要买票。
只要市场需求存在,就会有人想方设法去做这门生意。
所以,票贩子自然也是存在的。
赵文牧甚至很看重这些人,虽然大多数人对票贩子印象不佳,认为这些都是问题青年,是不务正业的典型。
赵文牧心里却清楚,这些人是当前整个社会里最灵活、最敢于吃螃蟹的一批人。
日后叱咤风云的人物,不少就是出自这个群体。
这些人通常游走在供销社、国营饭店、招待所、汽车站附近,向有需求的人兜售各种票。
赵文牧随意扫了扫周围,很快便发现了一个可能的票贩子。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手插在兜里,站姿歪歪扭扭,眼睛不时扫过路上的行人,尤其是那些看上去像是要去供销社买东西的人。
还时不时瞟一眼街道两端,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没办法,被公安逮到,少说也要关几天。
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他让二哥在供销社门口等自己,便径直朝着年轻人走去。
要不是他走得不算快,那小伙子就要吓得直接跑路了,差点以为是公安来抓他。
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这人到自己跟前以后,直接就开口问道:
“同志,有票吗?有什么票?”
“有,有,有布票、粮票、工业券。”
“我要100斤面票,20人份的油票,酱油、醋、盐各6斤,白糖10斤,棉布10人份的,一共多少钱?”
“呃,哥,你再说一遍,我没记下来。”
实在不怪他,赵文牧要买的东西太多了,动不动就几人份。
要知道一人份可是一个人一年的配额!
当然,一个人一年的配额也没有多少东西。
......
赵文牧又说了一遍。
小伙子仔细记了下来。
“哥,一共是11块8毛,俺这边没有这么多,你要是能稍等一下的话,我就能给你搞来。”
说完小伙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意思是自己得去旁边几位同行那里采购。
“好,我等你十分钟。”
不到十分钟,小伙子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这可是笔大生意,自然不敢怠慢。
小伙子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办事却还是相当可靠,需要的票全都准备好了,分毫不差。
赵文牧爽快地付钱,接着问道:
“三转一响的票吗?”
自行车、缝纫机、手表、收音机这四大件俗称“三转一响”,是这个年代最重要的工业品。
谁家娶亲彩礼要是能凑齐三转一响,那绝对是了不得的大事。
就山前村来说,能有一件就是家境不错的人家了。
要买这些东西,光有工业券可不行,还要有分别的票。
“哥,我手头没有,但我能搞来,你给我几天时间。”
“行,你先寻摸着,有消息了就去国营饭店找王友明,让他转告我。”
“好咧!”
搞定票据,赵文牧转头走进了供销社。
不得不说,赵文牧这动辄几十人份的做派,不但吓到了赵文广,就连供销社的售货员都被惊到了!
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客户至上的服务观念。
国营供销社那是十分神圣的地方,售货员们不说是拿鼻孔看人,也至少是有些居高临下的派头。
就连墙上都张贴着“不准随意殴打顾客”的标语。
这会儿售货员对待赵文牧的态度也变得十分和善积极,绝对称得上阳光服务、笑脸服务了。
赵文牧买这么多东西是有理由的,首先这些东西其实并不多,因为每人份的配给量很少。
其次赵文牧家里人多啊,他买这些东西除了留给自己家,还要给大哥、二哥、父母都送一些去。
等再赚点钱了,买了自行车,方便一些了,还要给大姐、二姐送些东西过去。
没办法,加上赵静,赵家就是兄弟姐妹七个人呢!
只有小妹赵文秋还在上高中,其他人都成家了。
赵文牧还买了5个友谊牌雪花膏,10个蛤蜊油。
雪花膏是好东西,擦在手上脸上,不但保持湿润,味道还香喷喷的,很是温馨。
农村人一般舍不得用雪花膏,大家一般用1毛钱一个的蛤蜊油,一个就能用大半年,保湿效果也是杠杠的,特别适合冬天手足干裂的人。
有了票,买这么多东西就便宜不少了,总共花了43块6。
赵文广极力克制着把小弟拖出去的冲动。
付钱的时候,感觉就好像是拿刀在割他的肉一样心疼。
这不怪他,赵文广活了二十多年,也没一次花过这么多钱。
一次花5块钱的经历都没有!
看着一张张大团结离他们远去,就跟丢了亲人一样难受。
不行,实在受不了了,他干脆扭头走出了供销社。
“哎,二哥,你去哪儿?快帮我搬东西!”
赵文牧赶忙叫住了他,兄弟二人在供销社两名同志帮助下,把东西装上牛车,便往家里赶去。
说回山前村这边。
在山上挖野菜的众人见兄弟二人迟迟没有回来,心里也有点担忧。
之前十点左右就回来了。
这都快十二点了,竟然还不见人。
估计是卖不出去吧,大哥大嫂也有点后悔,早上就不该又给他们装了那一大筐野菜。
主要是赵文林昨晚跟着赵文牧一起去卖野菜,实在是被那火爆的场景震惊到了。
早上他死活睡不着,便拽着媳妇起床上山挖野菜去了。
“老二、老三估计是没卖出去,回来的晚一些,我们先回家吃饭去吧!”
眼瞅着快要晌午了,大嫂刘秀梅招呼众人回家。
谁知道刚回到赵文牧家,还没生火做饭呢,六七个人就走了进来。
赵静脸上登时就变了。
她认得出来,这些人大多是赵文牧的酒友、牌友,还有俩人是喜欢跟着赵文牧捞鱼摸虾、打架斗殴的宋文远、钱二牛。
宋文远是宋芸的堂弟,钱二牛是山东头村的,赵文牧大姐就嫁在山东头村,他经常去那边玩。
她看着另外五个人,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这几个人她认得,有本村的李二狗、赵文宝,后者还是赵文牧本家。这俩人表面上跟赵文牧称兄道弟,实则骗的赵文牧团团转,纯粹为了让赵文牧当冤大头。
赵文牧从她手里拿走的钱,转头就被他的“好兄弟”以各种名目骗走或者骗吃骗喝掉了。
赵文牧被他们怂恿着跟人打了多少次架,却不知道从一开始诋毁他乱#伦的,就是这俩人!
自己一开始还苦苦劝赵文牧,但是被狠狠伤了几次后,也再不敢开口了。
另外三个人则是三里庄的,以孙大庆为首,哄骗着赵文牧去赌博,每次赵文牧都会输得精光。
想想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
赵文牧每次输了钱,回家都要给她使脸色、耍性子!
冷言冷语有多伤人,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偷偷躲起来哭了。
赵静还没开口,孙大庆便喊了起来:
“赵文牧呢?他欠我17块钱,说好了五天以内还清的,是不是想赖账!”
“就是,想赖账可不行!”
其他几个人也哄闹起来。
听到这话,赵静脑袋里嗡的一下就炸开了,小弟竟然又去赌了!
接下来院子里说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了,脑袋里只反复重复着一句话:
小弟又去赌了!他还在骗我!
赵文牧兄弟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院子里两拨人正剑拔弩张地对立着,一伙儿有些面熟,似乎是以前经常一起鬼混的人,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什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另一边是大哥大嫂、二嫂以及两个年轻人,他仔细一看,是宋文远和钱二牛。
前世自己离家以后,父母去世前的那段日子里,这两个小兄弟帮自己照顾父母、料理后事,算是帮自己尽了身为人子的责任。
自己发达以后,将两人带到身边,一起共事了几十年,这才能够一下子认出俩人。
两拨人激烈地争吵着,二嫂宋芸手里还握着一根打场、垛草的木杈。
只有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一旁,明明是热闹无比的院子,却有一种孤寂无比的凄凉感。
赵文牧一下子把孙大庆推开,虽然不记得这人是谁,但院子里就属他最猖狂了。
他伸手去拉赵静,却被对方一把甩开。
赵静狠狠瞪着他,眼睛里满是失望和绝望。
孙大庆又冲了过来:
“赵文牧,你小子还不还钱?”
“还什么钱?”
“咋地了,不认账是吧?说好五天之内还钱,你小子还想不认账?”
赵文牧是真的不记得有这事了,毕竟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这些年他从艰难谋生到叱咤商场,每每回忆起往事,也都是对赵静和小囡囡的想念和悔恨、对亲人的歉意,哪里还会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
他看了一眼宋文远、钱二牛,宋文远轻轻点头。
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赵文牧翻出17块钱扔给孙大庆。
“还差五块,一天利息一块!”
他又扔给对方5块。
“滚!马上给我滚!”
赵文牧只觉得一分一秒都忍不了,他现在就想弄死孙大庆。
孙大庆本想再放几句狠话,然而看着赵文牧赤红的眼睛,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几个人悻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