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子确实是被打怕了。
他连那条街都不敢再去了,每次都要绕得远远的。
但是,很不巧,他今天遇见了自己的姐姐李秀娟。
李秀娟是玻璃厂的会计,看见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被人打成猪头,她虽然觉得就弟弟那副德行活该挨揍,却也总归是亲弟弟,得搞清楚是为什么被人揍了。
刚子转头刚想躲开,就被李秀娟冲过来一把揪住了耳朵。
“哎,姐,疼疼疼...”
脸还肿着呢,现在又被揪耳朵,滋味确实不好受。
“你这是怎么了,被谁打的?”
“没有谁。”
刚子本想糊弄过去,转念一想,大姐是玻璃厂的会计,或许有办法治治那个人。
一想到那个人,他就腿肚子发抖。
“就是在家属区卖野菜的那个人,那天我说他弄脏了地面,他就打了我一顿。”
李秀娟才不信他这番话呢。
小弟啥时候成了关心环境卫生的道德模范?
况且她还听见打扫卫生的大爷夸赞过,说那个卖野菜的小伙子走的时候,总会把地面打扫的干干净净。
“少在这儿糊弄鬼,说实话!”
“就是我说不准摆摊卖菜,不然就报告公安,他就打了我一顿。”
“是你想讹人家,被人打了一顿吧?”
得,全都被大姐看透了。
“你到底是不是我姐!我都被人打成这样了,你就一点也不在乎!”
“你就不能跟厂里说声,让保卫科把他赶走?”
刚子也是从小被宠大的,家里就他这么一个男孩儿。
但是李秀娟不是个糊涂人,野菜在家属区卖得那么好,自己要是去找人把对方赶走,先不说保卫科干不干这事儿,光是那些大爷大妈们就得骂得她抬不起头来。
何况小弟脸上只是一点皮肉伤,也没有破相,对方明显是没有下狠手。
让小弟吃点亏长个教训不是坏事儿!
这么想着,李秀娟干脆了当地拒绝了刚子。
虽然大姐李秀娟拒绝了自己,刚子却想到了新主意。
他还有二姐呢,二姐李秀兰可是从小到大无条件宠着他的。
而且二姐夫还是公安队长呢!
想到这里,他也不理会李秀娟了,直奔二姐李秀兰家。
李秀娟本就不想管他这破事儿,看他没啥大碍,不需要再去医院处理,也就任他离开了。
二姐李秀兰果然根本不关心小弟是犯了什么事儿,她只觉得小弟被人打成这样,就一定是对方的错!
“小弟,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姐夫把那人抓起来!”
说着她就出门买菜和肉去了,要给小弟包饺子。
晚上丈夫庞青云回家后,桌子上只有一盘苦菜。
就连蘸酱都没有。
庞青云傻眼了,警局里这两天都快忙成狗了,家里这位又是怎么了?
“媳妇儿,这是怎么了?晚饭呢?”
“这就是晚饭!”
刘秀兰一指桌子上的苦菜。
庞青云连忙去抓刘秀兰的手。
“别呀,媳妇儿,这是谁又惹你生气了?”
到底是谁让自己莫名其妙躺枪的,真是太可恶了!
“小弟都快被人打死了,亏你还是刑警队长呢!”
庞青云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了然,自己那小舅子什么德行,作为刑警队长,他自然清楚。
简单点说就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始终在违法犯罪边缘徘徊。
一不小心就可能坠入深渊。
估计又是偷鸡摸狗被人打了呗,还能咋地!
心里这样想着,他嘴上却是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来,满脸的真诚与关切:
“咋了,小弟被谁打了?”
李秀兰于是把刚子魔改过的前因后果又添油加醋一番,讲述给庞青云。
庞青云自然不相信事情真的是这样,却也答应下来明天去玻璃厂家属区看看。
队里原本就计划明天去玻璃厂、卷烟厂排查情况,刚好顺便去瞅一眼吧。
“你一定好好教训教训那人。”
“嗯,好,好。”
......
两天后,早上八点,玻璃厂家属区。
赵文牧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赵文远对于卖菜已经轻车熟路,可以交给他了。
以后玻璃厂这边卖菜自己就不用跟着来了。
结果,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辆BJ212吉普车径直在菜摊前停了下来。
接着几个穿着草绿色警服的公安干警走了下来。
不一会儿,又来了一辆长江750偏三轮。
赵文远眯了眯眼。
赵文远则吓得面色大变。
这个年代,摆摊还是有风险的,虽然他们只是摆摊卖点野菜,一般情况下公安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难免有意外情况!
万一被抓去关个几天也不好受。
赵文牧只是稍微愣了一下,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这么大的阵仗,肯定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这年头就他们公社派出所也只有一辆老款的苏联M72偏三轮。
BJ212那是大领导的标配。
一群公安在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带领下,直接向着赵文牧他们走来。
“三哥,怎么办?跑不跑?”
赵文远低着头哆哆嗦嗦问道。
“阿远,别慌,不是来抓咱们的。”
“小同志,野菜是怎么卖的?”
领导其实只是看到有人在卖野菜,想起最近县里在讨论的问题,有些好奇过来看一下而已。
他语气虽然和善,然而常年与犯罪分子打交道,自有一种威严在里面。
“警察叔叔,野菜都是1毛一斤,那边的香椿芽是8毛一斤。”
赵文牧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说错话了。
不过也无所谓,下至总角孩童上到耄耋老人,谁都能喊“警察叔叔”。
中年人也被他这一声“警察叔叔”给逗乐了,不过自己年龄确实能当对方叔叔了。
他冲身边两名干警摆摆手,让他们先去执行任务。
中年人正是平阳县公安局副局长杨宇平,他们今天到这边来是去玻璃厂、卷烟厂排查工人情况。
临近的高昌县最近接连发生几起命案,专案组怀疑犯罪嫌疑人孔二河已经潜逃到平阳县这边来。
现在是1980年,社会治安相对比较安定,各种犯罪活动频发其实是从81年才开始的,像这种连环命案还是很罕见的。
省里对该案十分重视,平阳县公安局也立下军令状,绝对不能让凶手逃出平阳县。
这个年代没有介绍信,吃饭、住宿都会很麻烦,理论上犯罪嫌疑人想躲起来不被发现很困难。
总有一些地方有例外。
比如一些偷偷营业的私人作坊、国有企业周边配套的一些服务性产业、临时性工人等,有时出于方便、省钱等考虑也会接纳一些没有介绍信的人。
嫌疑人孔二河没有农村生活经验,不具备野外生存能力,专案组判断他潜藏在上述这些地方的可能性比较大。
这也是县公安局立下军令状的底气所在,否在嫌疑人一旦躲入深山,即便是发动人民群众也很难将其找出来。
无他,平阳县山区范围实在太大了,好多地方都是山连着山,连绵不绝。
杨宇平之所以亲自到场,一是他本就习惯身先士卒,二是他要亲自去跟玻璃厂、卷烟厂的领导谈一谈,让他们加强人员排查力度。
这会儿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于是他就搁这儿看赵文牧卖野菜了。
小伙子挺有趣,市里准备发展野味产业,他也有所耳闻,记得老李说就是一个卖野菜的青年人给他出的主意,是不是就是这个小伙子?
跟着杨宇平一起来的庞青云没有为难赵文牧,国家有意放开个体经济,尤其是对知青、农业松绑,这些消息他早就听大哥说了。
卖点农副产品又不是什么大罪。
他好歹是刑警队长,哪里顾得上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媳妇儿那里,扯个谎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赵文牧自然是不知道,他在玻璃厂的野菜生意曾经面临灭顶之灾,却又在不知道的时候,消弭于无形。
倒是跟他聊天的这位,让他有些介意。
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似乎前世他身上发生过什么?
不过直到那人离开,他也没有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