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了浮躁无数人心的商业都市,也有它沉眠之时。
直升机环绕着超过四十层的芦荟大厦上面,自然卷发的记者从镜头俯瞰,扁平矩形的玻璃窗内看不到加班的身影,大半已经灯熄。
这是芦荟公司冰菓产业的地盘,地基的上面有四十层,而藏在不为人知的地表之下的,是供养大树的根须。
地下室晃荡着无影的手术灯,三五个身材相似,穿着白大褂外披防尘服,唯一露出的在透镜后面的眼睛专注认真,看着无菌房间的唯一客人。
仿若分割器一样实验机床上满布着机械怪物的森森利齿,而率真的亚裔少年就卧在那里,眉目禁闭,头边靠着紧急救助用的呼吸器,薄薄的白布单掩盖了全身的尴尬。
主治医生们交头接耳,低眉顺目间刻意避开“病床”上的人影,若是有旁人在场,这样沉闷的环境中也只能隐约听到“手术好了吗?”“他怎么还没醒”这类的字样。
不大的病房或者说实验室里角落藏着隐秘的摄像仪,一个沉稳的声音插入了窃窃私语的对话“那就等他苏醒!”
……
漫长的黑暗之后,是苏醒的喜悦。逄丹慢慢睁眼,觉得自己一下有了使不完的力气,听得到浑身每个细胞发出的愉悦呻吟。
要是不是这种情况就好了,他睁眼,在迅速打量之后,恶寒从心底毛毛地攀起。
没穿衣服,薄衾遮体,如果窗外明媚,加上床头一个端着莲子羹的邪魅君上~那就是大女主影视剧!
可是他只看到三四个怪蜀黍,穿着手术服,变态一样打量他,好似为北欧诸神打造了无上宝具的矮人工匠正在欣赏他们完美的作品。
不对!这种情况他也见过?!
念头比快要超载到空白的脑子快,在那些那些童年最爱的飒爽英姿的女神桥段里,英勇的女战神在邪恶反派的围堵下失去意识,醒来后就是昏灯晦暗的小房间,周围一排变态人体改造医生,面对无力反抗的自己,流露出嘿嘿嘿的下流笑声……
而那医生就如心所愿的开口了,一开腔就是毛骨悚然的带圣光的对话:
“你醒了?”这不是一句问候语,说话的是打头的眼角边带鱼尾纹的主治医生,大概?
反正平铺直叙的语言加上可怕的现状也不可能是好话。
“我们的手术很成功..”
最可怕的事情来了!你已经是..不..我不是!我不是!逄丹颤抖着等待死刑宣判。
在逄丹自己看不到的位置,他脸上出现霓虹灯的精彩,简直是夜里放光的原虫!
“你以后就是我们最得意的宝贝了!”变态医生这样说。
还好,不是钕孩子..不对啊!宝贝?小心肝?小宝贝?
从心理上未成年的蓝孩子只想到了这么多,他忽略了自己的处境,潜意识却指挥身体做出了反抗。
像拍苍蝇一样,逄丹挥了手,拍向那个宣告囚禁play的恶心面庞。
囚禁调教play什么的,谁爱玩谁玩!
但是手肘就像平时家里用的塑料劣质苍蝇拍似的,拍真苍蝇都疲软,打个人就..像那娇羞地小拳拳,擂在成年人的脸上大约会增加一个敌人身上的爱心标记?
满眼写着“吃人”的大夫自然地抓握住反抗的小手手,平静的声音也抑制不住他语气里的颤抖与激动,“你是我最伟大的作品!生命的奇迹!诸神的恩赐!你将独一无二!没有余下的资源了,只要你..只要你..”
“呃..鲍恩斯博士,洗脑还未开始..”
“不!不能让没有心灵的肌肉傀儡玷污他的本身!”神经病鲍恩斯放开了手,却进一步贴近了他,在裸男的上半身揩油“他就是伟大的艺术品!他本身就是!”
有...变态!逄丹差点心神失守,尽己所能地推搡着这个大概是老头子的家伙,迎合了头脑中那个改造完毕的女主的欲拒还迎的动作节奏。
完蛋了!感觉身上还有药效没过,不然正在上学的大好青年怎么能挥舞这样绵软无力的小拳拳?
在五好大男孩眼含热泪、心生绝望,以为在劫难逃之际,医生却突然停手,看着闪着五彩斑斓的光的实验体的眼睛,“不仅能映射线条,还能自然发光,不愧是我最伟大的作品!但是,”他摇了摇男孩并不健壮的小左小右,看着他的眼睛,“你似乎缺乏了一些战斗渴望?”
打你的动力我一直都有!包着薄布盖的逄丹在空气中微微发抖,害怕与亢奋兼有。
“那么很遗憾,公司财源广有,但为了这样的实验,最终的申报结果是远超百倍的预算!鲍恩斯博士,我不得不提醒你..”
这个声音回荡在密闭研究室黑暗的角落,醒来的逄丹估测那里有个黑衣组织里那类神神秘秘的黑匣子。
“没有成型的实验体了,这也是因为你!不是生化实验却搞出了雇佣盗窃核弹头的价格?!如果你证明他是个残次品,即便我能原谅你..”
“我知道!”鲍恩斯变态不耐烦地打断也许是投资人的声音,“小家伙只是需要正确的引导!不用多久,不用太久...”
生化实验,正确引导?听到这里,结合眼下可能的一切想象,逄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一只黄金小白鼠,被制成了成品。
但如果再不反抗的话...就要被
调教,改造,玩坏掉啦!
庆幸吧,关键时候,glish还是很有用的!
逄丹的内心出现急迫感,不是漂亮女主,怎么可以一辈子堕落到囚禁当玩偶...女主也不行!!
鼻腔像是风箱一样抽气吸气,从每个毛孔中排出蒸汽一样的小雾,力气,在不自觉地攀升,他把被单一裹,头发散乱地避开有点干扰的视野,有力的双腿让躺了不知多久的身体重新站立。
裹着白床单的裸男站起,接近一米九的身躯须发箕张,被人宰割后迸发的愤怒让人想到从天上降下雷霆的宙斯!
助手们最先注意到异常,可是反应上来不及避让。男孩竖起不怎么会打架的拳头,一脚踹向了和老板讨价还价的鲍恩斯!
那是巨人般不可思议的力量,在男孩不会发力的情况下。人体改造医生以一个惊鸿翩影般的起飞动作撞向了刷灰的大理石墙,然后,整栋楼都震了一下,在蛛网密布的奇点中心,镶嵌着殉教徒一般的变态男模样!
“哦⊙?⊙!多么可怕的杰作!”
“boss说给我们买了一家全套意外保险。”
“只能期待资本家说话兑现。”
出乎意料地,三位助手医生没有第一时间拔腿逃跑,而是不知死活地讨论身前身后事。
“boss的名字?或者说,甲方出资人是谁?”没有时间去惊叹自己身上的变化,逄丹看向三个助手变态,言简意赅。
“放弃吧,孩子,多吃点营养品,你没有多少money。”
“向大boss输诚吧,不丢脸!你会获得更好的生活圈。”
“那可是动不了的一群人,只要活着,你就是他的宝贝心肝,在阿美丽堪!”
随着三个丧心病狂的戴夫医生的说教,大男孩渐渐低下头去,变态们以为说教成功,兴奋地吹起口哨。
哪知少年忽然抬头,看向室内安装监控器的角落,昆虫一样分割开的复眼闪现迷茫:“我是谁?”
???
没等变态脑门的问号成型,少年弓步开拳,三个大大大字人形就挂在墙上。
(艾克赛德变身:-O)“大...大....大..变态!”逄丹顺着墙一个个数着挂上去的人,四个死亡医生..凑齐了。
打死变态,完全没有负担!谁想被这样关进小黑屋天天围着你嘿嘿嘿呢?
活力少年一个转身,看向监狱定制式样的牢门。
“没有钥匙,连个门孔门把都没有!难道真是实验室?”忽略调教的字眼,逄丹站在门口,跳着脚,像是安装了弹簧。
身体在躁动。
不仅是可怕的活力,还有奇怪的语言接受能力,以十六岁学生的英语成绩,想听懂带着乡音的阿美莉卡西部话、没有外教的话..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首先,我有力气!逄丹看着不算薄的铁门,勇气有,信心不是很足。
“哦咧,三舅哒!”念着不明所以的中二台词,蓝孩子一鼓作气,打碎了两米高五公分厚的铁门。
惊奇地看着冒着蒸汽的拳头和碎裂开的铁屑,兴奋过后是眼神的沉重,好像哪里真的不一样了。
人体实验,我不是人了。
可怕的想法挥之不去,逄丹整理一下裹身的白被单,上头被蒸汽烫红了一小片,还有一块区域结上了冰渣。
黑咕隆咚的楼道里响起呜呜的报警声,灵敏的听力能感觉到许多凌乱的脚步声、叫嚷声,离这儿最近的是大约五个整齐划一的踏地声音。
保安特种兵?略微想一想,反正按照逄丹的认知,北美这边有钱人都会有三五个黑粗硬的大汉,谈生意谈不拢的时候就会挡在老板身前,在商业对手的马仔拔枪的时候抢先一步拧弯黑洞洞的枪管。
水爆..哦不,是帅爆了!
于是,在荷枪实弹的保镖员工步行下楼之前,过度亢奋的大男孩倚着墙,摆出大龄中二病的姿势,自以为是也可能是轻度丧失理智地自我标榜着:“超级特工登场show!”
下一刻,脚步声整齐出现在楼梯的回廊。
离得只有几米远,这些特种兵一样的迷彩装束保镖还是别扭地用对讲机对话,夹着刻意压低的声线,因为这一层雾太浓了,战术手语队友可能看不见。
“该死!暖气管爆裂了吗?这种消息也没人提供!”有人抱怨。
“闭嘴,03,应该是目标干的!重复一遍,必须活捉,尽可能保护现场完整!”队长发话了。
“一帮吸血鬼,要求真高。”另一个糙汉子打开夜视仪,一个肌肉哥激活了热成像。
“窝.....超!”看着热成像的肌肉哥呆住了——前方浓雾是氤氲的水气,那中央..不远处简直是一个小太阳,红色的波浪和蓝紫色的散射光诡异地变换着,它们还共用着一个轴心!?
什么样的变温的动物能前一秒是燥热的雨林下一刻是冷冻的库房?在扳机下意识扣紧的时刻,那个辐射中心上下晃荡着,仅仅眨眼的时候就到了跟前!
“fuck..be..cautious!!”肌肉哥的吼叫和痛叫掺和在一起,两米的肌肉棒子身躯被人拎起破麻袋一样,撞上天花板,再狠狠抛到地上。
满是仿生骨节的大脚掌踏在喉头,肌肉哥只能发出齁齁的嗓音,队友听到声响,却不敢在狭隘的走廊乱开枪,拉开了距离,抛出两支冷焰火。
烟雾散尽,打头的队员也永久失去了声音。还剩四个人的小队不约而同发出抽气声。
那是怎样的怪物啊:深沉的墨绿是身体的大部分底色,躯干是昆虫的节肢,外骨骼挺立着,烧焦一般的关节和前身的蜡黄将恐怖紧紧诠释。最不能接受的是蝗虫似的迥异于人类的脑袋,转动着的红色邪恶复眼,眉毛样的触角,狰狞的口器,热成像中无法接受的常变体温,还有从整体上让人不由自主恐惧的嶙峋身躯!
“fire!”居中的队长克制着恐惧,四个人举起微冲和半自动,至于是否瞄准要害,是否留下活口,通通抛之脑后。
稀稀落落的枪声,然后是零星的装填。那怪物不退反进,稀疏的弹幕只是刹住它进攻的势头,弹片从节肢的缝隙里慢慢挤出来,大约一秒的停顿,它重重踏地,冲了过来!
在枪管重新对准之前,它挤进了四个人的人缝。
在四个保镖顾及彼此的一刻,尖利的指爪刺入了队长的眉心。它的身上还像泵机一样吐着弹片。
同时,在大厦的中层的某个位置,一个茶色渐染的西装男人背对着监控投影的宽屏幕,从茶几的反射中看着地下室蝗虫怪人的活跃身影。手中拌勺慢悠悠地搅着浓拿铁。
梳着背油头的助手充当了衷心的侍者,恭敬地站在一旁,双手收拢在腹部,肘上卷着餐巾。
“上千亿的投入,无比地成功!”西装男夸张地举着手,语气难掩兴奋,“现在外表却只是它以前属于人类的外壳,那四个傻瓜搞不懂的地方就在这里!”
他炫耀似的看向助理,“你看明白了吗?”
“他的外壳不防弹?”助理挑挑眉头。
“是呀!”西装老板赞赏地抓住助理的手臂,抽出了他保管的餐巾,“谁也想不到,现在这幅姿态只是那个东方男孩原来的皮和骨重新组合排列的构造!而它的内里,它的本尊!我们亲自为它披上的仿真皮!才是防弹的!这才使它没有流血,这个姿态不过是为一个永生机器套了一层羽绒服!反而限制了它的力量!”
“那么原来呢?”助理问道。
“那是永生的机器,它抗得过老化,当然扛得过枪林弹雨!”西装男无比亢奋,他翻过随手接过的餐巾,铺展到正面,那是透露着野心的词汇:
“Immortalitas!”(永生)
“去告诉他们!巨大的风险投资实验,成功了!”他拿起桌上的按钮,腿脚灵便地从角落拉过来一辆轮椅,坐了上去,助理早已在身后等待。
推着扶手,它们走向楼顶的停机坪。
楼间,已经多了四具死尸。真·蝗虫怪人杵在那里,不知道想着什么。
红色的复眼再度扫过带着血腥味的走廊,怪人沉默着,一阶阶地塔过楼梯,脚底板下方留下熏黑的脚印。
没有镜子也知道,我不是人了!!!
逄丹静默着来到一楼,早就过了白天工作的时间,晚间的地下不再有任何阻拦,好似监控的那一头并不在乎试验品的逃窜。
一楼的大厅是迎宾厅,夜里的前台看不到任何光亮,逄丹估摸着已经过了午夜,被他干掉的真有可能是配备劣质武器的保安。
站在旋转玻璃门前的罗盘悬针图案的中心,那扇玻璃的重量仿若千钧。
异国他乡,这个样子,被行人看到..他不敢去想...沮丧地垂下头,地板的图案就像他人一样,处在一场漩涡的中心:
我是逄丹,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被绑架了?也许是这样。可为什么是我?什么样的人体实验让我变成这样?在这个国度,顶着这身怪样,我该何去何从?
我不是无敌的。这身怪物皮不防弹,子弹打在身上还是有一点痛,等等...那不是说,我防弹?
逄丹惊悚地发现了又一个事实。
以前我脸皮薄,受到数落都会满脸通红,现在它们堪比城墙,能防弹?没什么好怕啦!
他麻醉着自己,鼓起一口气,怪物像风箱一样抽气、回流,用力、按碎了玻璃..呃,好歹是出来了。
怪物走在大厦前的广场,只有侧面的地下车棚亮着灯,回头看着囚禁他的牢狱,逄丹终于松了一口气,不会打架却第一次杀人的五好少年终于获得了自由。
头顶大喇喇地传来风声,在每个外表皮倒刺上传来的振动无比清晰,那是螺旋桨的声音。
逄丹抬头望去,是一架大得骇人的海鹰直升机——灰黑色没有一丝光亮的流畅机身带动着风旋,旁边还有一架小一些的民用直升机,殷勤的记者在跟拍。
在超人的听觉下,搅乱的风里年轻男记者的刻意放大的声音一览无遗:“这里是尖端报道!世界首富蓝石公司的继承人拉简·让·利宣布放弃芦荟大厦里的管理职务,声称要到宾利海岛去度假,这个自律的贵公子要作出怎样吸引人眼球的融资花招呢?我们拭目以待吧!”
楼下的怪物也在听着,回味着大厦主人的名字,复杂的眼神看向天空,看向丑陋的自己,发出不明意味的笑声。
世界,拐入了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