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瑾，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钟苓子看着长街上来去匆匆的行人，托着腮，眼睛流转着好看的光彩。

她在问这句话时，有些患得患失。

“我也不知道。”

公孙瑾摇了摇头。

这种问题就像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一样。

要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膝盖好些了吗？”

“关节活动的时候还是有些疼，不动它就好。”

钟苓子把手按在膝盖上，向前伸了伸小腿。

两个人坐在一起，倒也没太多话唠嗑。

只是一起吃着饭，看着街景，安享着片刻的宁静。

“回学校吧。”

公孙瑾看了看时间，从长椅上站起身。

“嗯。”

钟苓子下意识地挽着他的胳膊起身。

奇怪的是，她没觉得这個动作亲密，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

往后的那些时间，大家总能在校园里看到，一个留着金色波波头的女孩在上楼梯的时候蹦蹦跳跳。

也有一些人伸出自己的手去帮她，但这个骄傲的女孩子总是会推开那些手。

她是一只野性难驯的猫，不亲人。

但有时候，这只野猫也坐在一个很好看的男孩子的电动车后座。

“膝盖养好了，公孙瑾，你继续教我学自行车吧。”

钟苓子从食堂档口里出来，踮起脚跳了跳，少女的发丝也随着上下跃动，在阳光照耀下像金色的流苏。

“还是算了吧，当心又摔了。”

公孙瑾摇了摇头。

“上次是意外，膝盖磕到砖头角了，这次注意点就好。”

“送外卖必须得会骑电动车嘛，校区这么大，总不能靠11路公汽。”

钟苓子满不在乎地道。

“行吧。”

公孙瑾经不住她再三恳求，还是带着她去了人工湖附近的一片草地。

她在前面骑，他扶着单车的后面。

“我觉得，你可以放一下手了。”

公孙瑾刚松手，单车就开始摇晃，钟苓子发出惊呼声。

“呃!啊啊啊！”

公孙瑾赶忙伸出手稳住，钟苓子松了一口气，又放慢速度开始骑行。

没骑一会儿，她有了些信心，又让公孙瑾放开，然后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

“哎呦!”

她看了看自己的膝盖，发现只是蹭破了点皮，便满不在乎地爬起来继续。

接下来，公孙瑾就不停地看着她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

“别摔了，再摔下去就坏了。”

“摔倒多少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多少次爬了起来。”

钟苓子一瘸一拐地站起身，推着车，微微喘着气。

“我是说，再让你摔下去，自行车就摔坏了。”

公孙瑾面无表情地道。

钟苓子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不服输地又一次坐上自行车。

“扶着，等我开始骑之后，就松开手。”

“嗯，好。”

公孙瑾伸手扶住。

钟苓子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又行了，踩着踏板向前冲出。

她骑的很快，像是脱缰的野马，公孙瑾的手险些抓不住，在后面奔跑起来。

“哈哈，我会了!”

这一次，她成功骑行出去了接近十多米的距离。

正当她得意之际，车身又一次倾倒。

“啊!”

这一下摔得比较重，钟苓子爬起的时候，看向小腿，发现那里的皮肤被一些细碎的石子磨破。

“嘶~”

少女脸色微变，倒吸着凉气，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实在学不会，那也没关系的。你要是想送外卖，我可以载你。”

公孙瑾走过来，轻声说道。

“嗯?真的?”

钟苓子歪着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真的。”

公孙瑾点了点头。

“我每天都要送怎么办？你每天都载?”

“载。”

公孙瑾的回答还是很简洁的一个字。

“呵呵~”

钟苓子浅浅一笑。

“不了，我得自己下地走路。不能一辈子靠着拐棍。”

像公孙瑾这样给她做出过承诺的人很多，但没有谁贯彻过。

承诺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她不相信任何人的承诺。

“继续，麻烦你扶一下，但不要一直扶着。”

钟苓子随意掸去了腿上的灰尘，骑上了单车。

公孙瑾没再说话，只是扶在后面。

没等他扶稳，她猛地一踩踏板，自行车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出。

公孙瑾的手指勾在后座上，持握不住，就这样被挣脱。

他微微愣了愣，看着那女孩骑着单车的背影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

自行车的滚轮渐渐远离他的时候，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离自己的世界远去，于是迈开腿努力往前奔跑。

“哦~呼呼~”

钟苓子骑得很快，立秋的傍晚，湖畔对面吹来的风，扬起她鬓间的头发。

那风看不见，却真的好美。

少女笑起来的时候，眉梢弯弯的，脸上的两个酒窝简直能要人命。

骑行了一段路之后，钟苓子按下急刹，脚尖点在了地上，有些艰难地停下。

“呵，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一直扶着吗？”

她回眸望去，站在身后的公孙瑾看着她，略显欣慰。

“这样扶着，比较稳当。”

“再这样继续尝试几次吧。”

“我多扶你几次，再松开手。”

钟苓子想了想，还是点头。

“好!”

公孙瑾没有扶她，只是跟在她后面奔跑，钟苓子没有再摔倒。

她对这一切都浑然不知，只是觉得有公孙瑾在后面扶着她，让她很安心，可以放心大胆地往前骑行。

“接下来，我让你松手的时候，你再松开。”

“好。”

慢慢的，钟苓子的单车远离了公孙瑾的视线。

公孙瑾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看着她。

他的手，其实早就松开了。

“好，现在松开吧!”

钟苓子说着，没有听到他回应自己的声音。

“不用继续扶着了!”

她继续往前骑行了一段路，有些错愕，蓦然回首。

那少年站在她身后很远的地方，不言不语，温柔地注视着她。

岸边杨柳依依，夕阳像是试探着水温一般，犹犹豫豫地落下湖中。

钟苓子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脚下。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受。

这双脚踩着踏板和链条，让这个两个轮子的机械动了起来。

有一种摸不着的力量维持着她的平衡，好像左右两侧都吹着风，没让她倒向一旁。

“我学会了啊。”

“谢谢你，瑾。”

她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低语者，粲然一笑。

“看前面!”

公孙瑾站在她身后，大声呼喊起来。

“嗯?”

钟苓子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没来得及刹住。

“呃!啊啊啊啊！”

“砰!”

单车撞在了一颗香樟上，巨大的反作用力让她一阵难受。

“哎哟!”

她双腿支住地面，勉强稳住。

“嘶~”

公孙瑾走过去的时候，看着她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撞到哪里了?”

钟苓子没说话，微微有些脸红，转过去弓着身，双腿夹紧。

“还好，你那里没有。”

公孙瑾淡淡地道。

他小时候学单车的时候，有一次没刹住，撞在了电线杆上，裆部顶在了单车的杆子上。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差点就过去了。

“流氓!”

钟苓子白了他一眼，娇嗔道。

“就算女孩子那里没有，也是会很疼的。”

她说着，脸越来越红，觉得刚刚简直丢脸到没法见人。

还好刚刚周围人不多，不然就社死了。

“我其实很早之前就没有扶着你了，但没有跟你说。”

“假装后面有人，你或许能勇敢一些，不那么害怕。”

公孙瑾看着她，浅浅笑着。

“嗯，继续，还不是很熟练呢。”

钟苓子休息了一会儿，决定趁热打铁。

“光是会直线骑行不够的，还得会转弯。”

“嗯嗯，知道啦。”

或许是有了自信，她驾驭起单车更加得心应手。

转弯的时候虽然也摔过几次，但进展神速。

又练习了两个小时后，她就彻底掌握了单车。

“真好啊！”

“我又达成了一个成就。”

钟苓子将单车弯在了湖边，在岸边的草坪上坐了下来，舒展着腿。

公孙瑾也坐在她的身旁，周围的青草接触皮肤时挠得痒痒的。

“小时候，我骑单车的时候摔过一次，在医院修养了一段时间。”

“从那之后，我一试着去骑单车，就会害怕，总会想着自己摔倒的样子。”

“爸爸说，不会单车也没关系，他会骑车送我去上学。”

钟苓子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和小腿。

骑车磕磕碰碰，上面有不少地方都破了皮。

这是钟苓子第一次对他提起自己的爸爸。

公孙瑾安静地听着，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后来呢？”

“后来，我还是每天走路去上学。”

说到这里，钟苓子是带着笑的。

“初中的学校离家有点远，我不会骑单车，就每天很早起床，走路去学校。”

“天蒙蒙亮就起床。”

“路上是有公交的，但是车票要花两块钱。我当时一天的零花钱才一块呢。”

“一块的零花钱，能买两包五毛的辣条。”

公孙瑾听着，看向那少女的侧脸。

她在说起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柔和的笑意，不如平时那么冷漠。

“前几天我骑单车摔倒的时候，其实心里很纠结要不要继续。”

“今天坐在单车上，还是很害怕。”

她低着头，拔了一棵草，手指灵活地拨动起来，似乎在编制着什么。

“但你还是坚持着学会了。”

“嗯，因为，总有些东西，会赋予我们战胜恐惧的勇气。”

钟苓子抬起头，那层蓝色的美瞳遮不住她眸中的清澈。

“嗳，莪这么大了才学会骑自行车，是不是很丢人?”

“我看到好多小朋友，都是小学二三年级就会了。”

公孙瑾只是摇了摇头。

“不丢人吧，我也是上初中才学会的。”

“虽然也经常有大人笑话我笨。”

“和你一样，都是因为学校离家比较远，不得不学骑自行车。”

“自行车也是我爸爸留下来的，特别破。没有篮子，没有铃铛，也没有支角。车刹有一边是坏的，链条还生了锈，经常掉落。”

“有一次，我暗恋的一个女孩子骑了一辆新的单车经过我旁边，看到我骑的单车那么破，就嘲笑我。”

“然后我就很不喜欢骑单车上学。”

听着公孙瑾说起这些，钟苓子笑出鹅叫。

“鹅鹅鹅鹅鹅~”

“那你后来还喜欢那个女孩子吗？”

“当然不会喜欢了，哪有人会喜欢奚落自己的人呢？”

公孙瑾也笑了起来。

“看不出来啊。你也会有自卑的时候吗？你看起来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钟苓子有些感慨。

“很多自卑的人，都喜欢用骄傲掩盖自己的自卑。”

公孙瑾淡淡地道。

“嗯，你说的很对。”

钟苓子深以为然，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相信……”

“那个曾经奚落过你的女孩子，要是看到了现在的你，肯定会自卑到尘埃里去。”

她说完这些，将青草编制成了一枚戒指，对准天空看了看，然后戴在了自己的左手小指上。

“也许吧。”

公孙瑾不以为意。

“嘿嘿，这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钟苓子说完，两人都一齐笑了起来。

人工湖边有人在垂钓，有情侣在依偎，还有人经过的时候，会捡起一块石头打水漂，比谁打得多。

“你会打水漂漂吗？”

钟苓子看着，眼前一亮。

“不会，我觉得会打水漂的人，都是魔法师。”

公孙瑾一本正经地道，旋即拿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模仿着那些经过学生的动作，朝着湖面扔过去。

“咚!”

不出所料，石头溅起水花，直接沉了下去。

“鹅鹅鹅鹅~”

钟苓子又伸长脖子，笑得前俯后仰。

“看我的!”

她蹲下身，在岸边挑了一块扁的石头，掂量了一下。

然后站起身，将胳膊抡圆，使劲扔了出去。

“啪！啪！啪！啪！”

那块石头当真如金庸小说里的铁掌水上漂一般，在湖面上连续打了十多个水漂。

这时候，公孙瑾听到，附近在玩打水漂的男生们大声喊道：“卧槽，牛逼!”

“看到没有?我厉不厉害?”

钟苓子骄傲地扬起下巴，颇有些炫耀的意味。

“厉害！厉害!”

公孙瑾连连称赞。

她眯着眼，嫣然一笑。

那苍白的娇靥有些病态，如玻璃般易碎，却又美艳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