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药我买到了,一次吃几片呢?”
钟苓子紧紧攥着手中的药,有些紧张地看向主治医生。
“格列卫具有细胞毒性,会减少白细胞和血小板。要根据你妹妹血液中的白细胞和血小板数量,看情况服用。”
“目前最好是一天一次,一次服用两片。在就餐时服用。这种药对肠胃刺激很大,有些患者会出现恶心,干呕等不良反应。服用的时候记得准备一杯清水。”
“吃药的时候不要给她喝牛奶,尽量做一些容易消化的食物,少吃多餐。”
“另外,还有定期来医院检查血液情况,根据血液中血小板和白细胞的数量,酌情增加或减少用药。”
“您慢点说。”
主治医生说了很多,钟苓子唯恐自己有遗漏,详细地用笔在纸上记录起来。
听完了医嘱,钟苓子带着好不容易买来的一盒药回了家。
她身上剩下的钱,距离第二月的药钱还差了几千块,再去除掉家里的一些生活开支,要用钱的地方还是很多。
钟苓子放假难得回一次家,外婆多买了两斤排骨,做了排骨莲藕汤。
吃饭的时候,钟姝儿看着冒着香气的锅子,舔了舔嘴唇,有些迫不及待。
“小馋鬼。”
外婆眼角的皱纹轻轻匀开,一脸和蔼。
“嘻嘻!”
钟姝儿揉着脸颊,笑得天真无邪。
“来,吃饭之前,先把这个吃了。”
钟苓子拿了两片药,倒了一大杯清水,放在了钟姝儿桌前。
“这个是什么?”
钟姝儿看着姐姐,眨巴着眼睛,有些好奇。
“有营养的东西,吃了对身体好。”
“你吃了之后,就像奥特曼那样厉害。”
钟苓子很是认真地道。
“真的吗?”
钟姝儿凑过来看了看,有些犹豫。
小孩子都是不爱吃药的,觉得苦。
“当然是真的了。”
钟苓子说完,外婆就有些担忧。
“你给她吃的这是什么药啊?是药三分毒,可不能乱吃。”
“没事呢,就是类似钙片的东西,补充营养的。”
钟苓子轻轻笑着,避开了外婆的眼睛,将药片和水递到了妹妹嘴边。
钟姝儿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就着水,吃下了药。
“多喝点水,对身体好。”
钟苓子又催促道。
“哦哦。”
钟姝儿很乖巧地喝下了大半杯,然后抹了抹嘴。
“不喝了,我还要留着肚子喝排骨汤呢。”
看着妹妹吃下了药,钟苓子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
外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吃饭的时候,外婆没怎么吃排骨,只是吃了一些藕,将汤和排骨都留给了两個孙女。
钟苓子往她碗里夹肉,她总是推脱,说自己吃不了太多荤腥。
小孩子无忧无虑,所以吃的是最多的。
饭后,她帮着外婆一起到厨房刷锅洗碗。
外婆看钟姝儿坐在客厅里看着动画片,咯咯直笑,便小声问起钟苓子。
“你给她吃的是什么药?老实说。”
“说了呀,就是钙片之类的东西。”
钟苓子洗着碗,头也不抬。
“抬起头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一把年纪,特别好骗?”
外婆放下碗筷,变得严厉起来。
钟苓子不自然地抖了抖,没敢抬头。
小时候她不敢去外婆家,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外婆的脾气不大好。
总是把她的妈妈和两个舅舅,骂得狗血淋头。
外公未过世的时候也没少被她叨叨。
“姝儿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说呀!”
面对老人的催促和质问,钟苓子陷入了两难。
如果说出实话,她不知道外婆能不能受得了。
若是隐瞒,这件事又能瞒住她多久呢?
“有什么事,不要老是憋着。你说出来,这能多一个人想办法。”
钟苓子看了看客厅里看着动画片,一脸天真的妹妹,抿了抿嘴唇,还是摇头。
“没有,真的没有。”
“那你给她吃药干什么?”
“医生说她有些营养不良,抵抗力差。我就按照医生说的话,给她买了一些调理身体的药。”
外婆听着,将信将疑。
姐妹俩平时生活不太好,连肉都很少吃。
钟苓子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就是,那个药,在吃饭前,每天都要给她吃两片。”
“这样她身体会更好。”
钟苓子说完,又低下头洗着铮亮的白瓷碗,始终没有抬起头。
外婆沉默着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的手。
钟苓子不知是太爱干净还是怎么的,将那个碗洗了好几遍。
下午的时候,她照例辅导妹妹功课。
晚上和妹妹踩在一个盆里泡脚的时候,钟姝儿看着姐姐腿上结的痂,脆生生地问道:“姐姐,你腿上怎么这么多疤呀?”
“学自行车摔了几跤,破了点皮。都好了,一点也不疼。”
钟苓子温柔地笑着,将自己的脚踩在了妹妹的脚背上。
钟姝儿将自己的小脚丫抽出,放在了她的脚背。
钟苓子又抽出,搭在了她的脚背上面。
钟姝儿嘟着嘴,似乎有些不服气,开始和她较劲。
姐妹俩你来我往,小小的房间里洋溢着欢笑。
就像铲屎官把自己的手放在猫咪的爪子上,和猫咪较劲时,发现了“猫爪在上定律”。
睡觉的时候,钟姝儿又钻进她的被窝,非要和她挤一张床。
“黏人精。”
钟苓子无奈,轻轻拍着她的头,给她讲喜欢的睡前故事。
返校日,她将那瓶药托付给了外婆,然后将医生的医嘱复述给她听。
“这个药每天都要给她吃的,一天一次,一次两片。”
外婆文化不高,只上过小学,有些字她不认识。
钟苓子就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千叮万嘱。
“吃药的时候不能给她喝牛奶,也不要让她乱吃东西。这个药很贵重,千万不能丢。”
外婆连连点头,说自己都记在心上,攥紧了那瓶药。
她有很多话想要问钟苓子,但钟苓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
出门的时候,钟苓子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心里堵得慌。
回到学校,她同往常那样,白天在食堂档口兼职,傍晚去酒吧驻唱,卡在宿舍关门的前一分钟回到宿舍。
有时候晚了点,错过了时间,就只能求宿管阿姨开门。
宿管阿姨脾气不太好,有时候会凶她。
时间久了之后,倒是和她混熟了。
每次开门都要叼她一顿,但每次都会把门打开。
压力太大的时候,她会站在宿舍的楼道尽头,点一根烟,看着学校寂寞的夜景。
偶尔抽着,会忘记时间。
等通风口的风散掉了她身上的烟草味道,她才会回宿舍,然后熬夜写小说。
所以她每次更新的时间都是在凌晨两点,书友都说她的小说更新时间很阴间。
学会单车之后,电动车她也会了,学起来没费多大劲。
熟悉两天之后,她就正式上路当了一名骑手。
校园人流量大,而且密集。
食堂档口生意又好,总能接到很多单。
一个来回,就是十几块二十块。
早晚两个用餐高峰在学校里转上几个来回就是一百多块钱。
钟苓子是很满足的,唯一不满的是那电动车的电瓶不太行。
耗电量特别快,没电了就跑得跟蜗牛一样,老是要让她用脚踩。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庆幸自己在学电动车之前学会了单车。
嗒!嗒!
雨下得没完没了,排水渠堵了,沥青路上的地表径流大得像小溪一般。
鞋子踩在上面的时候,总是会感到脚底一凉。
袜子沾了水的湿润感觉,粘附在皮肤和脚趾的缝隙之间,说不出的讨厌。
回到宿舍脱下鞋子的时候,脚底总是泡得脱水泛白。
校区在郊区,背面是连绵的山,阴雨天总是妖风阵阵。
食堂前有两颗直径十公分的树被拦腰吹断。
其中一颗是桃树,另一颗也是桃树。
出门的时候撑的雨伞有很大概率“死无全尸”,金属扇骨准会被撕扯得直接变形。
当四面八方飘来的雨点像弹幕一样打在身上的时候,恐怕是苏轼也说不出“一蓑烟雨任平生”这样豁达的话。
“今天雨好大。”
公孙瑾看着窗外落下的雨帘,滴滴答答的雨声响成一片。
“是啊,点外卖的人也特别多。”
钟苓子看着机器吐出来的一张又一张的外卖订单,喃喃地道。
天气糟糕透顶的时候,大家都宅在宿舍不想出门。
“老板,今天天气这么差,就不开外卖了吧。”
公孙瑾看向老板娘。
“开吧,我去送。”
钟苓子摇了摇头,目光执拗地看向机器吐出来的订单。
那么多单,可都是钱呢。
“天气不好,你注意点。”
老板娘有些担忧。
公孙瑾看了看钟苓子,知道这姑娘固执,便也不想劝说什么,只是走到案板上和面。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像是天上有条河倒转了过来。
密布的乌云让整个世界都变得灰暗了许多。
钟苓子将外卖放进保温箱,身上披着雨衣,骑着电动车在学校里穿行起来。
偌大的校区里,寂静无声。
声势浩大的雨点中,能见度也变得很低。
雨幕中校车的车灯泛起一片朦胧的光晕,经过时扬起的水花如瓢泼一般。
食堂的三楼,靠窗的位置,林辉面前放着热气腾腾的砂锅面,易凯蒂手里捧着温热的奶茶。
中央空调吹着呼呼的热风,让人心情舒畅。
易凯蒂是个很喜欢文学的女孩,特别爱看书。
林辉也颇有些文艺青年的特质。
两人聊列夫·托尔斯泰,还聊陀耶妥夫斯基。
“俄国的文学就像冬雪过后的面包麦香,掺杂了猎人十年的皮革,还有枪管的冷冽和铁水的炙热。”
“说它好,当然是很好的。”
“至于怎么个好法,叶公也好龙。”
林辉悠悠地道。
易凯蒂美眸眨了眨,颇有些崇拜地看着他。
“我觉得你的这个形容特别贴切。”
“这是公孙的原话,我只是复述了一遍。”
林辉笑着摇了摇头。
唐福林和欧阳瑞都是不太喜欢文学这东西的,那太高雅了。
对唐福林说高雅的东西,他听不懂,但是说elegant,他就能脱口而出“elegant,高雅的”。
欧阳瑞也只读些“我命由我不由天”、“区区吕家,不待也罢”之类的厕纸文学。
所以在宿舍里面,最能和这个花花公子找到共同语言的人,是公孙瑾。
“我和公孙聊过俄国文学,他说一个民族最优秀的文学作品,非本民族的人往往是很难产生共鸣的。”
“不了解俄国历史的人,读不懂列夫·托尔斯泰,也看不懂陀耶妥夫斯基。”
“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对文学、美术、音乐、哲学,公孙都有很高的鉴赏能力。所以我和他很聊的来。”
林辉说着,不禁有些欣慰。
“庄晓梦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如果想要真正领略一个民族文学的美,就要去了解它波澜壮阔的历史,了解那个民族所经受过的苦难。”
易凯蒂深以为然。
两人聊着,话题又扯到了公孙瑾和庄晓梦身上。
当然了,也避不开钟苓子。
“我觉得公孙瑾和庄晓梦很般配啊。气质都很清冷,同样喜欢音乐和文学,而且都很好看。”
易凯蒂托着腮,微微笑着。
“是吗?”
林辉看向窗外,少女披着雨衣,在滂沱大雨中穿行。
“我怎么觉得,公孙瑾和钟苓子更适合一些。”
“大家看到的公孙瑾,有一副光鲜亮丽的皮囊,和庄晓梦走在一起,郎才女貌。”
“可他原本的样子。应该和钟苓子是一类人。”
林辉很是认真地道,想起了公孙瑾在食堂打工收捡餐盘的样子。
做着又脏又累的活,也不卑不亢。
“哪一类人?”
易凯蒂有些不解。
“你可能不会理解,我也不会理解。”
林辉笑着摇头。
“把一块钱掰成两份用,挣扎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却从不蝇营狗苟。”
“活得平凡但不卑贱的人。”
“这是钟苓子的模样,也是公孙瑾原本的样子。”
“所以我说,他和她,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说完,他便看向窗外的雨幕。
雨,下得更大了,淹没了少女远去的背影。
“我才不信呢。”
易凯蒂摇了摇头。
“我始终觉得,公孙瑾这样惊艳的人,就应该和庄晓梦这样同样惊艳的人在一起。”
“那,咱们打个赌?”
林辉笑着道。
“赌就赌!”
易凯蒂信心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