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去向何方?”
唐福林站在窗边,看向窗外拎着行李箱往外走的同学。
“我打算待会去吃食堂的黄焖鸡。”
欧阳瑞淡淡地道。
“你误会我了,欧阳瑞,我问的是我们这一辈子的终极目标。”
“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待会去食堂吃黄焖鸡。”
欧阳瑞一本正经地道。
听着这一段对白,公孙瑾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个海鸥漫画,“去码头整点薯条”。
唐福林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里剩下的几十块钱。
他想买考研的资料,但是买不起。
爸爸妈妈最近在问他,有没有找到工作。
他说正在找,但是投出去的简历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公孙瑾,你说,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唐福林又一次这么问。
公孙瑾也失去了耐心,平静地道:“如果任何东西,你都要去追问它的意义。”
“那么,这个追问本身就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我不想回答你,因为你问的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以往他或许还会很认真地安慰祥林嫂,告诉她这個世界上魂灵。
可现在,祥林嫂站在他面前,问他世界上有没有魂灵。
公孙瑾的回答应该是,没有。
人死了就是就是一堆有机无机物的混合。
“没有意义吗?人生的意义是这么重要的问题,你怎么说它是没有意义的?”
唐福林看向他,继续追问道。
“不要问我,我这里没有答案。”
公孙瑾继续摇头,出了宿舍。
唐福林又试着去问林辉。
林辉戴上耳机,拿起几本考研的书朝着外面走去。
“凯蒂要考研,我去自习室陪她。”
“欧阳瑞?”
“我很忙,别烦我。”
“你有问这种问题的时间,为什么不多投一份简历呢?”
欧阳瑞头也不抬,拿起自己的简历,出门去参加面试。
唐福林低下头叹了叹气,出了宿舍。
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像幽魂一样飘荡了半个多小时。
沿途经过的同学看向他时,目光有些诧异。
总是听着他小声地自言自语,时而嬉笑,时而怒骂。
随后,唐福林出了宿舍楼,沿着校园开始散步。
经过人工湖边的时候,他看着那些依偎岸边的情侣,有些羡慕。
他又拿起手机,试着给王雪彤发了消息。
看到红色的感叹号,他一时间有些茫然失措,站在原地怔了许久。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啊?”
站在湖边,他紧了紧衣领。
入冬的时节,天气已经很冷了。
他身上穿的还是春季时穿的单薄外套,没有保暖内衣,也没有羊毛衫。
脚上踩着的是板鞋,穿的裤子也没有加绒。
“真冷啊……好想买件衣服。”
他嘴唇嗡动着,看了看淘宝里冬季衣服的价格,又看了看钱包里仅剩下的几十块钱。
要给家里人打电话要钱吗?
算了吧,每次打电话要钱,都要被爸妈说好长时间。
从他们那里拿钱,好像是一种罪恶。
“也许人生本来就没有任何意义。”
唐福林喃喃地道。
冬季的风将他的耳朵吹得泛红,嘴唇也没有血色。
“你的论文还没有想好吗?其他人的论文任务书和开题报告都交给我了,你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论文老师发来了消息。
唐福林耷拉着眼皮,视而不见。
“你这辈子还是别结婚了,攒钱供你弟弟读书结婚吧。”
“要是别人女孩子找你处对象,你不要答应,就说我们家太穷了。”
爸爸妈妈的话还在耳边萦绕。
“不看看你什么样,雪彤会看得上你?”
这是他上一次打王雪彤电话时,接电话的男人的声音。
“不要总是想那些无聊的东西,这改变不了你的生活。”
“你问的这些问题毫无意义。”
“考研不做准备,校招不去,简历也不投。你想干嘛?”
这是室友们的声音。
唐福林突然觉得很累,无数声音在脑海中堆积在一起,挤得大脑似乎要爆炸。
这时候,他猛然想起了太宰治的《人间失格》。
丧失了做人的资格,活着却感觉无时无刻都像一个小丑一样。
渺小,卑劣,毫无意义。
“是啊……我的人生就是毫无意义的。”
他这样想着,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沿途经过的学生们见了他奇怪的举动,纷纷看了过去。
“他要干嘛?”
“有暴露癖吗?”
“别看!”
女孩子们捂住了眼睛。
众目睽睽之下,唐福林朝着湖中一步步走去。
踩过浅水区的水草,一步步前往湖心。
冰冷的水没过他的脚踝,没过小腿,再淹没膝盖,一直没过大腿。
湖中的水,像是无数钢针一样刺在皮肤上。
唐福林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脱。
“快来人帮忙!”
“这边有人要自杀!”
不知道是谁突然喊了这么一嗓子,附近的学生们乌泱泱地围了过来。
……
公孙瑾戴着耳机,正在校园里散步,突然接到了班委的电话。
“喂?”
“你现在在宿舍吗?”
“什么事?”
“唐福林投湖了。”
“啊?”
公孙瑾闻言,很是惊讶。
这家伙,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呢?
最近遇到了困难吗?还是背负的压力太大?
“他被人救上来了,现在在医务室。你们宿舍里有没有人?赶紧回去帮他拿一些衣服过来,他现在冻得厉害。”
“哦,好的。”
挂断电话,公孙瑾转而回了宿舍。
打开唐福林的衣柜,公孙瑾发现,他的衣柜里竟然连一件过冬的衣服都没有,里面全是一些单薄的旧衣服。
公孙瑾想了想,从自己的衣柜里拿了一些衣服出来。
他平时不怎么买衣服的,但师晴总是很关心他。
天气降温的时候,她就打电话过来特意叮嘱他,要他多穿衣服。
一有空闲的时间,她就会来学校看他,了解问他最近的生活近况。
放假回家的时候,也总是能收到她买的新衣服。
就像妈妈一样。
不,她就是妈妈。
看着手中的白色羊毛衫和加绒外套,公孙瑾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幸运。
过了一会儿,班委敲了敲宿舍的房间门。
公孙瑾开了门,站在门口的,是大学和他都没有说过几句话的班委。
“衣服都整理好了吗?”
“他没什么衣服,我从自己的衣服里挑了一些。”
公孙瑾说着,将自己的衣服递了过去。
班委看着公孙瑾递过来的这些奢侈品衣服,又联想到了唐福林身上的着装,不免有些感慨。
“他一件过冬的衣服都没有吗?”
“没有。”
公孙瑾将唐福林的衣柜打开,给他看了看。
“申请补助的时候,怎么也没见他呢?”
班委抱着衣服往外面走,眉头紧锁。
“他自尊心很强,没有申请。”
公孙瑾在边上走着,摇了摇头。
“他最近是失恋了吗?还是受了什么打击。”
班委问道。
“他没女朋友的。”
“那你们发现他最近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经常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他跳湖跳了三次,我们还有两个体育生费了好大劲才将他拉上来。”
“第一遍脱了衣服,被救上来之后,把衣服穿上又继续往下跳。”
听着班委这么说,公孙瑾更是觉得纳闷了。
到了校医务室,校医在里面问诊。
辅导员祝妍也来了这里,面色凝重。
当辅导员的最怕的就是学生出现这样的事故。
挂科什么的其实都无所谓,学生一时想不开自我了断,这可是重大教学事故,辅导员难辞其咎。
学生家长要是来学校闹,造成的舆论影响也会很恶劣。
“公孙瑾,跟我说一下他最近的情况吧。”
辅导员走了过来,开始向公孙瑾询问。
公孙瑾在宿舍住的时间不太多,只有下午有课,中午休息时间比较短的时候,才会在宿舍待一会儿。
所以能告诉她的也比较有限。
过了一会儿,林辉和欧阳瑞也收到通知来了校医务室。
林辉还背着装着考研资料的书包,一脸惊讶。
他压低了声音,问公孙瑾。
“什么情况啊?”
“投湖了。”
公孙瑾淡淡地道。
“啊?投湖?”
林辉脸上的惊讶更甚了。
欧阳瑞也有些郁闷,收到了辅导员的电话,只好匆匆结束面试。
“他怎么想不开呢?”
“谁知道呢?可能是毕业了,压力有点大吧?”
公孙瑾也没有觉得奇怪。
三人一起跟着辅导员进了医务室。
公孙瑾还以为他只是心情一时间不好,正欲开口准备安慰他。
然后就听到了唐福林对校医说的话。
“我现在的大脑已经开发出了潜能,我现在的智商已经比陶哲轩还要高了。我可以预见到未来。”
“这个世界没有希望了,未来会发生一次大战。”
“我现在就是救世主,我在圣河中行走,是因为莪是耶和华的转世。”
公孙瑾闻言,顿时愣住了。
欧阳瑞和林辉也对视了一眼,陷入了呆滞。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唐福林只是在开玩笑,但慢慢的,就发现了他的神情无比的严肃认真。
他没有在说笑。
“既然你现在这么厉害,这么聪明,那能不能预言一下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校医无奈地笑了笑,开始用唐福林现在的思维去和他沟通。
“世界会面临毁灭的危机,但还有一线希望。”
“必须按照我说的去做。”
唐福林一脸笃定地看着校医。
公孙瑾站在边上,欲言又止。
那些本来想去唐福林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觉得很荒诞,很没有逻辑,很不可思议。
可现实就是如此,如此猝不及防。
“福林,你现在还认得出我们吗?”
林辉走上前,轻声问道。
“认识,你是林辉。”
“那你还记得我们在宿舍里发生过的事吗?”
林辉坐在床边,和他讲起之前宿舍里发生过的所有事。
事无巨细都说给他听,唐福林都记得很清楚。
不像是精神失常的人。
可他现在所说的那些话,又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你的床位的墙上有上一届学生留下来的海报,上面是谁?”
林辉继续问道。
“奥黛丽·赫本。”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了,奥黛丽·赫本是我前世的女朋友,我和她在26岁的时候结的婚。”
唐福林越说越兴奋。
欧阳瑞和公孙瑾面面相觑。
“对了,我突然记起来一些关键的东西,但是我得找到我的眼镜。”
“眼镜?”
“他投湖的时候,眼睛落下了。去找找吧。”
班委说罢,又带着欧阳瑞去了湖边搜索。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天色昏暗。
能见度并不高,两人找了好久也没有唐福林的眼镜,只是在岸边的浅水区,被压弯的水草那里看到了一些挣扎的痕迹。
班委说唐福林就是在那儿投湖的。
过了一会儿,教务处主任和校领导也都来了医务室。
“他是不是失恋了?”
“最近有和什么人打过电话?”
“看了些什么东西?”
公孙瑾和林辉像是被审讯的犯人一样,将近来唐福林的言行一一讲述了一遍。
这些还不够,两人又回了宿舍,整理唐福林的东西。
从他的书包,到平时看的《白夜行》,《人间失格》这类书,还有平时做笔记的便签、记录心情的日记、电脑里浏览器的记录等等。
最近和唐福林打过电话的高中同学,日记里提过的王雪彤,还有他的论文指导老师。
校领导都逐一联系了一遍,他们不想承担责任,担心被唐福林的家长缠上。
“医生,他这个是什么情况啊?”
林辉问。
“是啊,感觉意识很清醒,沟通起来也没问题,怎么就乱说胡话呢?”
欧阳瑞有些不解。
“这个应该是自大妄想症。”
校医是个秃顶的老头,开始给众人科普。
公孙瑾在边上听着,也感到很惊奇。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这种精神疾病。
“自大妄想症患者总是妄想自己具有至高无上的才能。幻想自己绝顶聪明,很有钱,很有权势和地位。”
“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病人的精神会变得狂热,甚至带有一些宗教内容,例如相信自己有来自神的指导。”
“他说自己是耶和华转世,能在水上行走,就是这个原因。”
“一般来说,妄想症这种病,很大概率是在婴儿期发展有缺陷,甚至有可能是遗传因素影响。”
“病人通常有部分脱离现实,大体上人格还算完整。”
“如果他坚持的信念是错误的,甚至会与社会现实及文化背景相抵触。”
“那这种病,能治好吗?”
公孙瑾问。
“难得治。”
“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也弄不好。”
校医摆了摆手,连连摇头。
“妄想症有间歇性发作的,也有持久不变的。”
“但是一般都会伴随一生,精神疾病目前是没得治的,是他的神经出现了问题。”
公孙瑾闻言,心情也有些沉重。
“那……这种病的诱因是什么呢?”
“性格因素、家庭教育、成长经历,都是诱发的病因。”
“这类病人在社会上没有一定地位,却认为自己什么都强,其实内心很自卑,借用夸大之词满足内心的欲望。”
“极度的自卑压抑,长此以往,人的大脑就会产生一种类似于补偿机制的反应。”
“患者就会对于自己的重要性与能力有着过度的夸张意念。”
“他会相信自己有不凡的身世,或是有特殊的背景。也许是名人之后,也许是流有贵族的血统,或者是上天派来的使者。患者可能自觉有过人的能力,也许有特异的功能。”
校医耐心地解释一番。
辅导员叹了叹气,联系了唐福林的家长。
“他现在的精神状况应该是没办法待在学校了,联系下他家里人吧,让他们过来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