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白夫人已面有几分焦急之色。
她抿了抿嘴,叹息一声,提着长裙疾走之间,语速匆匆地回道,
“回差爷的话,这事儿,其实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奴身见小差爷你面生,不像是楼里的常客,或许不清楚,咱们昨夜楼的花魁娘子一共分作三类。”
“一类是红花魁,便是在其他院落阁楼里服侍客人的头牌娘子。”
“另一类是清花魁,这些花魁娘子擅长诗词歌舞,琴棋书画,是不陪寝的。”
“最后一类最金贵,便是浮萍小院,这里的娘子们统统被唤作雅花魁。”
“她们不仅个个擅长诗词歌舞,琴棋书画,同样也会陪侍客人。”
“只不过,对于客人的挑选却是极其严苛,并非是其余小院的红倌人那般夜夜不同的轮换。”
“她们一年中,最多只陪侍四位不同的雅客,寓意着四季长春,而且挑选雅客的规矩繁多,其中最重要的,便要属这些小娘子人生中第一次选客破道的梳弄之礼。”
“浮萍小院培养出来的每一位花魁娘子,在举行梳弄之礼之前的两个月左右,都会照例进驻入一艘属于她们自己的新造花船。”
“花船初次浮空后便一直不落,寓意着新花绽盛,待君采撷,得等到梳弄之礼结束后,花船才可初次降落,寓意名花初摘。”
“那**船便是一艘新花船,船上的花魁小娘子衣无姑娘年芳十八,才貌俱佳,她恰是正月十五那天进的花船。”
“当日为她举办了浮船之礼,引得诸多城内的雅客慕名前来登船赠礼道贺,当夜欣赏了衣无姑娘的初次歌舞表演。原本预计还得再等半月,才会为她举行正式挑选雅客的梳弄之礼……”
讲诉这些时,白夫人也在有意地给陆人杰和白雾貌抖露正月十五那日,关于**船的一切细节信息。
果然,听到这里,疾走中的白雾貌和陆人杰皆是脸色一凝。
恰是正月十五进的花船……
引得诸多雅客前来登船道贺,欣赏衣无姑娘的初次歌舞表演……
趁着这种惹人注意的热闹喜事,的确具备躲在船上浑水摸鱼,隔空杀人的天时和地利!
那夜大家都在花船上目光痴痴地打量那位新花魁,谁还会去在意同船的其他客人?
这时,陆人杰也终于恍然明白过来,为何那**船落不得。
那位衣无姑娘和他一样,还是个雏儿……
还没选过雅客破道,现在就让人家提前破规矩落船,对于浮萍小院这等一个日吞几千两白银的吸金姬来说,的确是大不吉利的事,难怪双方会在这一点上起冲突。
破人财路等于杀人父母……
陆人杰点点头,开口语气体谅地打断白夫人道,
“本差懂了,白夫人这昨夜楼做生意生财有道,讲究这份求财的规矩,咱们也只是为了查案而来,而非刻意破坏楼里的规矩。”
“既然白夫人方才已如此配合我等,那我等自然也该尊重你们的规矩讲究,那**船不落下来也可。”
“只不过,我等上花船去询问一番船上的姑娘们,总是行的吧?”
听闻这番言论,白夫人愁容顿舒,看陆人杰的眼神竟顿时多了几分尊敬感激之色,她笑着连连点头,
“行的行的!有浮空小渡船可以随时代步上去的!”
“你这位小差爷倒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好人呐!奴身先行谢过差爷的体谅了!”
前方一言不发的白雾貌略微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陆人杰。
仿佛在警告对方:你是这案子的主办官,还是本堂主是?你竟然就这样替本堂主把主做了?本堂主看你这厮分明就是一心想免费上花船去体验一下!
陆人杰感受到了那道幽怨的恨意,但他心里毫无压力。
因为他知道,白堂主其实也是赞同他的做法的,上了花船去,才能更好地目测那处地方与柳堂主遇害的位置距离。
另外,她眼下也不太好因为这点小事违逆他的意思,能顺则顺——因为那护身符龙息玉在他手里,她是离不开他的。
……
“本差叫你赶紧把那艘花船落下来!落不落?!不落就是有意阻拦斩魔卫办案,本差有权将你缉拿问罪!”
“就是!你等敢抵抗的话,我等失手把你等一刀砍了,那也是合刑律的!”
“你们这群人怎么如此蛮不讲理!老身已经明说了,这些船都落得,但那**船才浮空,上面的花魁姑娘还未举行梳弄之礼,现在是落不得的!”
“凭啥这些船都落得,那船就落不得?别拿什么梳弄之礼做借口!本差看你等是心里有鬼!那船上必然藏有大秘密!”
“就是!那船上肯定藏了秘密,快落下来,让我等上去搜查!”
“就是!就是!赶紧的!我们要上去!”
“要搜查也可以,只不过你们得向楼主白夫人征求意见,派几个人去搜查也行,只要别惊扰了上边的花魁娘子!”
“那不行!斩魔司办案哪还讲究这么多!你赶紧把花船召回落下,我等都要上去细致搜查的!”
“老身看你们这群小畜生就是存心来找麻烦的,**熏心了!怎么?平时没银子没地位来这里消遣,今日好不容易逮住办案的机会来,想浑水摸鱼,趁机揩油?”
“你这老太婆嘴真臭!咱们是为了严谨办案,哪像你说的这般不堪!”
“对对对!我等都是正人君子!你把那船放下来,我们保证,就上去看看,绝对不会乱来的!”
“老身信了你们这群畜生的邪……”
浮萍小院里,一位衣着青衣,头发之中已有不少雪白的老嬷嬷手横一柄青鞘剑,身后领着十几名满面横肉的打手护卫,与团团包围的几十名斩魔卫争执得唾沫横飞。
换做平时敢有谁在浮萍小院来如此叫嚣作怪,恐怕早已被这位老嬷嬷青夫人一剑斩了下肢,阉成小太监了。
青夫人作为浮萍小院的领头调枢,相当于是这里除去白夫人之外,唯一的话事人,脾气火爆得很。
然而今日,她也只能按兵不动,先和这帮年轻力壮的龟孙打嘴炮。
她心头清楚,若真是动手打起来,单单这几十个血气方刚的斩魔卫兔崽子就够她喝一壶的。
更别提,她还清楚瞧见,好几名境界颇高的堂主已经领着人去其余花船上搜看了一遍,此刻正抄着手,盘旋在外围旁观。
看他们那张望的眼神,似乎也在等着她把那**船落下来,好上去瞧一瞧。
双方正争得不可开交时,白雾貌的身影忽然出现,
“住口,收刀,将四周守好,不许任何人出入,这艘花船本堂主亲自带入上去查。”
一群正兴致高昂的斩魔卫见白堂主冷着脸出现,只得老实照做,意兴阑珊地散去大半。
“青姐,立即安排一艘浮空渡船,我要陪同这位上差去一趟**船。”
白夫人也立即过去,寻那位青夫人吩咐道。
陆人杰跟在白雾貌身侧,睁着大眼,细细地环顾打量四周。
这处院落极其开阔,院落的青砖地面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一处处刻画有繁复阵纹的停船阵基。
此刻,几十艘建造精致,雕刻有花鸟鱼雀的五彩花船正落停在地面阵基之上。
花船内,不少衣着艳丽轻薄的水灵侍女正在船舷旁一脸疑惑好奇地张望,看样子是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突然降落。
这哪里是什么小院。
这么大,分明就是一处停鸡坪啊……
趁着准备浮空渡船的间隙,白雾貌正在与另外几位堂主悄然说着些什么,大意是她已经有了些眉目方向,让他们接下来把这处院子看好,不许任何人出去,但具体内容,她并未急着与其他堂主交流。
“这位差爷,请跟奴身来。”
很快,白夫人来到白雾貌身侧,却是朝着陆人杰一人笑颜邀请着道。
“?!”
白雾貌猛然回过头,有点懵。
那迷茫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
她不信这白夫人的眼力瞧不出来她在这里权力最大,身份最高。
但她相信,那白夫人肯定看出来了,即使是她,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也要听寻陆人杰的意见。
所以,这白夫人在刻意巴结陆人杰?
不过好在是陆人杰也懂事,并未一个人跟着屁颠颠地去,而是扭头看这白雾貌,大意是说:堂主大人你先请。
白雾貌冷懵的面色一闪即逝,心头稍稍舒悦。
浮空渡船并不大,与普通的鱼舟大小相仿。
不过中央却有一处规模小巧,但结构复杂精致的桅杆和船帆。
陆人杰猜测,这船之所以能浮空,应该就是这船帆在起着作用。
因为那面刺绣着大红芙蓉花的帆布上,有上百枚鸽子蛋大小的引灵石镶嵌在一条条繁复的阵纹沟壑之中。
单单这等小船就得上百枚这样的引灵石催动阵法,那些规模更大的花船,恐怕得数千枚!
难怪这浮萍小院船票高昂,吸金力强,这些可都是血本呐。
“诶诶!这小舟一次只能渡四个人!不能载多了!否则飞不起来的!”
陆人杰正在好奇打量着小舟上的船帆,一旁手里拿着一枚青铜阵法罗盘驾船的青衣船夫突然扭头,一脸为难地嚷嚷着道。
陆人杰转头看去,只见船舷一侧,朱丝侯和张德帅二人动作齐整地抬起右腿,正欲偷摸上船。
但被敏感警觉的船夫一喊,二人立即僵住了动作,仿佛在做高抬腿运动时,突然被人施了定身咒。
而在二人身后,另外还有几名白虎堂的斩魔卫正眼里放光,似乎也是跃跃欲试,想等这俩位上去后也跟着挤上来。
“你们跟来干嘛?”白雾貌回过头,秀眉一凝。
二人缓缓收腿。
朱丝侯一脸懵:“啊?堂主你刚才不是说要亲自带人上去吗?”
是啊,带我一人就够了,你们是累赘……陆人杰在一旁看戏。
白雾貌在这俩喽啰下属面前可没那么多话好说,她手腕微微抬起,似乎是要反抽。
张德帅对此早有经验,已然默不作声地转头溜了。
朱丝侯略微凝滞,然后转身疾跑。
二人躲过一劫后,和几个斩魔卫站在远处,仰着头,眼巴巴地目送着陆人杰和白雾貌二人身处的小舟缓缓浮空升天,朝着高空中那处独悬的花船而去。
“我觉得当初决定挖掘推捧陆兄弟,似乎是个错误的决定……”
“是啊,我以为他能做咱们的心腹,今早咱们甚至还热情地将他叫醒,却没想到,他现在已经被堂主独宠了,刚才甚至都不为咱们说一番好话,带上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