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小厮闷了一口酒,举起酒壶,里面却只能倒出几滴,无奈舔了舔酒杯,抱歉对李慎笑笑,说:
“酒壮怂人胆,前辈你不要介意。”
又为他点了壶酒,让他慢喝。
旁边几十人都等着,回味刚才的故事。
一壶酒全灌下去,脖子冲得通红,他皱皱鼻子,才说:
“刚才我不愿意看您拿出来的人间界的物件,是因为老祖宗后来的事。”
“镖局烧毁,严选不知所踪,三派始终寻不到踪迹,而严选的儿子在嘉良镇而逃过一劫。”
“归来后大哭一场,继承了剩下的东西,包括那本记录严选所见所闻的册子。”
“严选之子本来想要将其毁掉,不过不知道怎么,翻看过后,竟着了迷,把自己锁在屋里,彻夜观摩,不吃不喝。”
“他的妻子关心他身体,端着吃食过去敲门,他也总是不应。”
“终于几天后,他放妻子进了书房,然后两个人就此呆在里面。”
“仆人担心他们出事,曾偷偷蹲在窗外偷听,听到女主人安好,不停地重复着一句意义不明的句子,而男主人在一旁磨牙,似乎冷得直抖。”
“正值夏天,怎么会如此?镖局本来就是断壁残垣,仆人私下商量着,越想越恐怖,纷纷不干了。”
“整个镖局没有活人,书房里的两人又不出来。”
“又过了几天,镖局的生意伙伴来访,大门敲了许久没人应,便推门而入,四处寻找。”
“大厅和花园臭气熏天,不只是火焰烧灼的焦臭,还有一种古怪恶心的从来没人闻过的味道。”
“顺着味道来到书房,听到熟悉的两人声音,他们正大喊着什么。”
“生意伙伴说明此番前来,要交接他父亲的部分镖运。”
“里面并没有回答,什么客套话也不说。”
“做镖局的,在仙界危险地界穿来梭去,都是有本事的修仙者,哪里能容忍这种不敬。”
“况且生意上的事,急如救火,怎么能不理不睬。”
“几人对视一眼,破门而入。”
“大门“哐”的散开,臭气有如实质流淌出来,当时便熏晕了第一人。”
“第二人走进去,喝道:“搞什么名堂!”施展防身术法闯进去。”
“房间里书籍乱糟糟散落一地,上面覆盖着一层莹绿色的粘稠液体,不知是何物。”
“顺着黏液流淌的方向望去,见到靠墙有两具尸体,一具男,一具女,正是严选之子夫妇,看样子已经死去多时。”
“他们相拥着,似乎是殉情,可一人叫道:“快看他们的手!””
“原来他们左手搂住对方的脖子,右手并非轻抚对方脸颊,而是手拿着利刃,戳瞎了对方的两只眼睛,只不过力气用尽,手连放下的力气都没有,托在刀柄上。”
“而利刃又插得极深,卡在眼窝处,所以成了现在的模样。”
“生意伙伴们边吐边跑,找到三派弟子上报。”
“三派要动真格,找到严选之子的孩子,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当年才五岁,承诺补偿足量的灵石,抚养他长大。”
“然后将整个镖局余烬,又掀了个底朝天,每一寸土都挖出来看了看,书房预留的书册也全封锁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最后给了结果,说严选老祖宗用密文记载下来了一些常人无法见识到的东西,导致严选之子夫妻两人发疯丧命。”
“我的曾祖父一听这种结果,忙叩谢着,再不要那些书籍文物,糊里糊涂长大。”
“从此火旺镇就没有严家镖局这号了。”
“到祖父这代又有了想弄清事情真相的意思,便不断从各处收集往日书籍,还真从一些渠道上,弄到了不曾销毁的研究笔记。”
“传下来,传到了我的手上。”
严小厮攥紧酒杯,气不过,骂道:
“明明是我祖上的东西,却要祖父花家里钱重新购,本就不富裕,更雪上加霜了。”
“我父亲曾托人向三派内部询问过,那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依旧没人回答,他们隐瞒得深,很怕被人知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个老人家,愿意提起严家镖局的诡异经历,但他只说跟仙界开辟未知有关,而夫妻两人互戳双眼,全是由于老祖宗严选记录下来那些事。”
“这么多年了,就得了这么个答案。”
“前辈你愿意信的话,就信好了。”
严小厮不再说话,光顾着喝酒。
胖子说:
“李前辈,就算三派中有人已经到达了鹿鼎镇,可还不是所有人都能到达那个位置,实力只是一个方面。”
李慎低声询问,对筑基期后期修仙者的厉害程度有了更深的了解,那么能够灭杀镖师一行人的“虚空之物”,更是强的没边。
旁边有人说他住了这么多年,也时常去鹿鼎镇,从来没遇到过“虚空之物”。
“当然你遇不到,那是开拓未知区域才会显现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
““不知不可达”,知道了也不一定走得到,实力不到,打不过“虚空之物”,当然就这样。”
李慎也想到这个问题,问:
“这种“虚空之物”是什么呢?”
众人都说不清楚,没人见过它,但它的传说倒是很多,只是都很遥远了,像严小厮这样家里还有记录的人家不多见。
“严兄弟...”
“李前辈,您不用这样叫我,还是称我小厮好了。”
李慎不置可否,跟陈峰商量几句,见他认可,便说:
“严兄弟,你家里剩下的册子能借我看看吗?”
严小厮一愣,说:
“当然,当然,不过里面都是我讲过的,您确定要看看?”
“那么小的忙过了之后,就回去拿。”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严小厮“忙过”的时候,李慎都得传送回去。
陈峰见李慎犹豫,主动唤店小二过来,要他放严小厮离开。
店小二赶紧答应下来,开玩笑,李前辈可是辟邪派李公子,还让他在这里等?
李慎心想:“哎呀,在仙界做个铁匠,身份地位这么高吗?店小二怎么对陈峰兄弟客气到这个地步,蛮好的,要是人间界混不下去,试试打铁看看。”
严小厮匆匆离开,食客们又开始询问人间界的种种。
李慎作答,不断吃喝,筷子点点大碗,赞道:
“仙界的猪蹄煮的真是软糯,它口感怎么能又黏糊又有嚼劲?”
陈峰不解,他可没吃过人间界猪手。
只听桌子下面有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
“嘿嘿,胖叔叔做的,当然好吃啦!”
殷妹妹双手抱着酱猪脚,笑嘻嘻一摇一晃跑了出来。
陈峰拉着她,又给她擦了擦脸,问:
“你怎么又偷猪脚吃?”
殷妹妹舔舔嘴唇,用小牙磕在猪脚上,含糊说:
“胖叔叔给我的!”
说着,她用沾满了浓郁香味酱汁的手,拉住李慎放在地上的包,撒娇道:
“大哥哥,那个会发光的是什么呀,能不能给我玩玩。”
李慎弯腰去拿,却想到了严小厮警惕的表现,严选的遭遇也有点让他心惊,怀疑是不是真会给仙界之人带来麻烦。
望着殷妹妹白白胖胖的脸蛋,李慎不由得更加谨慎,拍拍她的脑瓜,说道:
“那东西不好,大哥哥下次送你一个会发光的玩具好不好?”
“真哒!?送给我吗?”
“是真的,明天就给你。”
“那太好啦!谢谢大哥哥!”
殷妹妹挣扎出陈峰的手,抱住李慎的腿,所幸是黑裤子,沾了酱也不要紧。
过了半小时,严小厮还没有回来,店小二急得直往二楼窗口望,嘴里不停说着“怎么还不来”。
在他来回晃悠四五轮后,终于面露喜色,跑到楼下去,抓着严小厮上来。
众人见两人上楼,期待刚才的故事继续说,便都停止不问。
李慎也大松一口气,他们问的问题越来越刁钻。
有人甚至开始询问人间界架设跨河大桥的基本原理。
专业性太高,根本没办法说,而且也超过了必要常识部分,抹着汗,就要开始回答“不知道”。
严小厮左肩扛着一个布袋,里面方方长长,拿出来摆在桌上。
三本极旧极旧的书册,已经卷边,封面也不再了,第一页便是笔迹端正的文字。
李慎站起身,向诸位拱手道:
“兄弟们不好意思,我很好奇书册里记载之事,有问题的话明天中午再来吧,我在这里恭候。”
众人也站起来,向他行礼,然后自觉将桌椅恢复成原状。
那位小马褂食客犹豫再三还是走了过来,表情十分讨好,低声说:
“我...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抢了您老人家的座位,真是万分对不起,您看要不您还是去光线好的地方坐着看书吧,这顿饭为您尽孝,算在小的名下。”
李慎望了眼店小二,他手抓抹布,站在角落里。
“不用了,本来就是你先来的,我在这里挺好的。”
小马褂食客害怕得很,嘴唇直抖,马上就要跪下去道歉。
李慎皱起眉头,把声音逼粗,问:
“怎么,你不听我的话吗?”
“是!是!小的告辞!”
他连声道歉,饭打包回家,还是腾出了位置。
无奈对陈峰笑了笑,让严小厮坐,请他吃午饭,自己专心看着几本薄册子。
里面的内容果然是已经听过的,但比严小厮描述得更加详细,字里行间能够看出严选其人一丝不苟的性格。
本本分分记载,如写日记般记录他当时的感受。
于是那种诡异的气氛又一次感染住了,李慎一页一页翻动,明明知道结局,却仍不住为他担忧。
第一本写到遇到第一根火炬结束。
书上还画着火炬大概的模样:三根粗壮的木条,如金字塔般搭成,顶端有一个圆球状,看不出是什么,但它的功能是火炬,理应这团圆球就是火。
每根木条上都钉着钉子,就好像是从废弃的屋子里拆下直接拿来用的。
拿起第二册,比上一本要厚许多的,不过书册的样式不一样。
瞥了眼第三册,发觉每一册都是新的装订方式和纸张。
严小厮解释说因为它们都不是原书,而是在不断交易和临摹中转换。
第二本描述了诡异万分的动物尸体和镖师们具体的反应。
镖师们有了自己的姓名,还提出过不少的猜测,其中便有说“火炬”其实是某种稳定未知区域的术法,而动物误以为区域安全而被未知污染致死。
严选下笔朴素,不加多少修辞,尽心尽责地写下去。
如果他活在人间界,很有可能成为一位称职的科学记录员。
文字行云流水,很快就翻完了,结束在两位筑基期前辈大喊大叫的时刻。
于是李慎拿起了第三本,右手一拿,居然险些没拿起来,重得实在有些异乎寻常。
它同样没有封面,但第一页的笔迹明显不对,秀气细腻,一看便知出自女孩子之手。
内容则是一记小品文,讲的是她闺房望桃花的事。
严小厮说:
“第二册接下去的内容在另外一本书上,不过那本书被人收藏了,因为我是严家后人,才勉强借我看过。”
“这里是另一件东西,是严选老祖宗跟他儿子媳妇死前分别写下来的。”
李慎确认了一圈,物品们都说没有危险,才伸出手,翻开书册,只见几块厚厚的金属片。
陈峰“咦”了一声,摸了摸金属片,说:
“怎么是用黑铁钢矿石做的?李兄弟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我背的矿石吗?它能用来打造剑刃。”
金属片表面光滑,细看之下有许许多多细微的磨痕。
既然严小厮说上面记载的东西,不在这一边,便翘起一块,翻到正面,见到了一句话。
李慎从未见到过这类文字,意义躲在了陌生文字之后。
它的一笔一划,都透露着难以言喻的邪恶,就要把人淹没在无尽的疯狂的黑夜之中。
在仙界隐藏起来的事实的维度之上,一种经过反复练习、由嘶哑嗓音组成的梦呓从天而降,又消失在了无边的沉默里。
李慎内心泛起的毛骨悚然之感,来得极快,近乎电闪雷鸣贯穿他全身。
这段文字大声宣告着令人胆寒的世界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