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风风雨雨和喧喧嚷嚷,经过这连绵不绝山外还有山的太行山脉洗涤后,就只剩下呼呼风声和猎猎虎啸。
太原郡,阳曲县。
郝大丰紧赶慢赶,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了家。
他的妻子陈氏,在门口望见丈夫身影的时候,就转头去灶台上掀开了锅盖,等郝大丰进了门,热腾腾的米饭也才端上桌。
至于他们的儿子,七岁的郝大雨,已经拿起碗筷,吭哧吭哧地开始吃了。
一碗葵菜端上了桌,陈氏也坐了下来。
三个人,三碗饭,一盘菜,却吃得津津有味,不到两刻,便全数吃得干干净净。
此时,天色昏暗,月亮和群星都已经显露出踪迹,陈氏收拢了碗筷,郝大丰则脱下衣服,就着院子里的一缸凉水,简单擦了擦身体,随后一家就准备安歇。
从始至终,灯火就未曾在这间屋子里亮起过,灯盏里也没有一滴油水,只有那根短灯芯独自冒头。
郝大丰钻进了被窝,黑灯无火的夜里,渐渐响起一阵男女喘息声,之后又慢慢沉寂下去,接着,便是窃窃私语。
“大雨明年就是入学的年龄了,你说到时候要不要让他去上学啊?”
“咱们的束脩够吗?”
“我今天算过了,够的。”
“那就让他上学去。”
“可……可现在上面不是换人了吗?不是大汉官府了,是黄巾在管着太原,他们派了那个什么……传经道士,说是不教孝经了,要教别的经书。”
“别的经书?总不会教太平经吧?太平经我们以前也不是没听过,小孩子哪里能听得懂?”
“那谁知道,我就是担心……万一……以后官军又回来把黄巾赶走了,那我们岂不是白白赔了束脩,还落下个学习妖道经书的罪名?”
“不会的不会的,哪有这么邪乎?太平经都传世多少年了,谁没念过一句半句的,皇帝陛下都念过,难不成所有人都犯死罪,皇帝还要把自己的头给斩了不成?不会的不会的,你别瞎想。”
“什么我别瞎想!你没听说啊!洛阳那边,信奉太平道的人都被杀了,杀了好几千呢!”
“别掐别掐……疼……”
郝大丰倒吸了一大口凉气,低声问道:“谁说的消息?真的假的?没造反也杀?”
“从洛阳逃难来的马嫂子,还有姚老四,丁升财,你说几分真几分假?”
沉默了好一阵子,郝大丰的声音才继续传出来。
“那……咱们缓缓?”
“缓缓。”
两人商议已定,之前又大动干戈了一场,便不再说话,倒头欲睡。
秋风呼啸,夹杂着远方山野间的虎豹嘶鸣,但郝大丰却愈发安心。
从小,他就是在这样的声音下长大的,虽说黄巾一直强调这地方换了新天,但他还是觉着应该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不过从苍天大老爷换成了黄天大老爷而已。
都是天嘛。
郝大丰的意识渐渐沉下去,鼾声一点点浮上来。
突然,一声大喝骤然把他惊醒过来。
屋外传来一个怒火中烧的声音,“小贼!你是哪条道上的?”
“爷爷我太平道上的!”
“这还真巧!我也太平道上的!”
……
“有……有有……有贼人!”
陈氏此时也被惊醒过来,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七岁的郝大雨还没意识到外面发生了什么,好奇地往前屋走去,被郝大丰一把拦住,放到榻上陈氏的怀里。
之后他才点了灯,拿起角落的一根木棒,小心地朝门口接近。
灯光由远及近,须臾便照亮了前屋,锁头已经被撬开,木门随风摇摆,有两个壮汉手持刀剑在屋内打斗,头上都系着一条黄巾。
突来的明亮光芒,让两人都措手不及,于是不约而同地乱扫一通,跳闪开来。
郝大丰看了看左右,这两人自己都不认识,不知道谁才是贼人。
两人又同时叫道:“他是贼!打他!”
“你……你们……”
郝大丰试图分辨,但他忘记了,他手里举着的那盏灯,早已没了灯油,灯芯凭着自己体内那点微薄油水,再加上从洞开的房门处钻进来的萧瑟秋风。
火焰只坚持了片刻,便突兀的熄灭了。
世界再度陷入黑暗。
两名手持利刃的贼人,明显都是相斗老手,趁着灯火熄灭的刹那,同时向前跳起,刀剑相互交击,听起来像是平分秋色,谁都没占去便宜。
郝大丰心中焦急,但无论灯油粮油都在灶房,他又如何能越过这片厮杀场去取得灯油,来让自己重见光明。
他只能后退,抵在卧房门前,一顿乱挥,无论是谁,想越过自己伤害自己的妻儿,必逃不过自己一棒。
两个贼人自相残杀,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响逐渐从前屋转移到灶房,期间还传来几个陶碗被打碎的声音。
接着,便是一声惨叫,似乎是分出胜负了,剩下一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别过来!别过来!告诉你!我郝大丰可杀过两头狼,还有一只豹子,你敢过来,就让你知晓什么叫头破血流!”
那人不知道是被吓住了,亦或者是之前的打斗,他也受伤不轻,没剩多少力气的原因,在原地停留了三息后,便往门口退去。
“请足下先点灯吧!看看打坏了你家多少东西,我赔给你。”
那人站在门外,话语说的极快,还带着一些急促喘息。
郝大丰停止了动作,试探着往前迈步,那人没有动作。
他再往前重踏一步,那人还是没有动作。
于是,他便加快了些速度,但手中棍棒依旧对着门口方向,以防那人再度闯进来。
他的妻儿,在他身后也跟着慢慢移动,到了灶房口,他让妻子去取油来,准备再度点亮油灯。
陈氏拉着郝大雨进了灶房,只隐隐看见一个人影倒在柴垛之上,虽知晓其已是一死人,却仍旧不敢过于靠近,贴着灶台,摸索着找到了油罐,又在角落拿起了柴刀,便快步离去。
从卧房到灶房,郝大丰绕了个半弧,眼睛则紧紧盯着门口地面上的影子。
月光下,那人的影子有些歪斜,有些模糊不清,但位置始终不变,
不久,陈氏重新将火焰燃起,光明复现。
郝大丰手里的棍棒也换成了柴刀,胆气顿时一壮,靠近门口,要和贼人正面对峙。
“足下可算清了损失多少?哦对了,还有那倒在灶房里的贼人,你可去他身上搜一搜,若有值钱之物,也可算作赔偿。”
“你是谁?”
“我?足下可唤我徐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