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绝谷上的天空，阴云不散，雷蛇狂舞。

下方的雨势则越来越大了，从点点雨丝到滴滴豆大的雨珠，每一滴打在地上都发出噼啪的脆响。

但落在那道火墙中，却好似火上浇油。

火焰愈发地张狂，张牙舞爪，在风中变换模样，底下分散开来，而中部轻晃，顶部则分成一缕缕细密火丝，随风飘摇。

宛若众多的旱魃精怪正在火中迈步，一步步地向吕布等人靠近，吐出的火舌要将他们一点点地拉下酆都。

“妖火！鬼火！”

官军骑兵全身颤抖着看向这一幕，神色惊恐至极。

“这世上怎么会有水灭不了的火？”

“这一定是妖术！黄巾妖术！”

“我们死定了！”

“无路可逃了！”

官军骑士纷纷放弃抵抗，无力地垂下双手，兵器不停掉落在地上，更有甚者，绝望地滑下马背，瘫坐在地上无声哭泣。

连张杨和张辽两人也无奈地垂下头颅，再无战意。

两边山头之上的黄巾军将领，同样瞪大了眼睛，怔了半晌，才拉过身旁士卒问道：“火真的还在烧？”

“是真的！军侯！火还在烧！”

“是天公将军在天之灵来相助我们！”

纪浮使劲眨了眨眼睛，又撸起衣角擦了擦双目，复再望去，那火光变得更加明亮，火势变得更加雄壮。

“哈哈哈！是真的！黄天保佑！三公将军在天之灵庇佑啊！”

“苍天已死！”

纪浮拔出腰间长剑，朝天一指，轰隆雷声交相应和。

对面山头上的黄巾军在沉默一瞬后，举兵大喝：“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

纪浮这边的黄巾士卒，包括后面刚刚拉着石块上来的人，全军再度高喊。

“天下大吉！”

对面的回应犹如山呼一般，夹着狂风暴雨在山谷内回荡。

黄巾军的士气达到了某种巅峰，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把官军骑兵暴打一顿。

但他们还是压制住了这种冲动，只是按照张燕原来的吩咐，用滚木拉着石块，不断地往下面推去。

人人大笑着，全身仿佛涌出数不尽的力气，将之前的疲惫苦累一扫而空，牵拉推移石块的动作又快上几分。

跟黄巾军相反的。

官军骑士前方大火明亮，心中却灰暗无比，雨水打在他们的身上，打湿了他们的脸庞。

泪水混合着雨水一同沿着脖颈，流向胸口，将那满腔的信心全部淹没。

因为一路剧烈战斗所沸腾的血液，再也受不了天地之间的肃杀寒意，一点点冷寂下去，凝结成冰。

在这人类的呼吸声逐渐陷入一片死寂的氛围之中，在这烈火燃烧和落石飞滚的困境之中，在这风雷大作暴雨磅礴的天地威势之中。

一个粗犷如虎豹雷音而又饱含着怒意的声音传了出来。

“我不信！”

“我不信我的性命会交代在这里！”

“我不信这妖火真能永无止境地烧下去！”

“我不信天地育我吕奉先，就是为了让我埋骨在这里！”

“我不信！！！”

“啊————！”

吕布举起手中铁戟，一踢马腹，叫嚣着冲进了面前的连绵火墙之中。

“奉先！”

“奉先兄！”

“吕军侯！”

张杨张辽急忙抬起头来，举手大叫。

仅剩下五十余人的五原突骑，也都惊愕不已，嘶声高喊。

火焰吞没了一人一马的身影。

火焰炙烤的炸裂之音响彻四周，赤菟马的悲鸣回荡耳边，马蹄声和吕布的长喝声渐渐微弱下去，终至毫无声息。

“奉先……”

张杨的手缓缓落了下来，脸上尽是悲凉。

张燕从一线天峡谷中穿过，在山后的小道绕路上山，在半山腰的时候，就听见山顶传来荡气回肠的天下大吉。

等他登上山顶之时，看见的就是吕布头也不回地冲进火场中的瞬间。

“吕布……果真虓虎也。”

张燕感叹了一句，将视线转向还困在战场内的张辽等人。

“奉先兄！”

张辽撕心裂肺般的大喊，虽然他二人只是相处几日，但颇投脾性，要不然前一刻他也不会跟着张杨叫出同结义兄弟的话来。

身后五原突骑暗自垂泪不已，吕布在五原郡的时候待他们还是颇为厚道的。

就在此时，众人突然听见了微弱的马蹄声从火焰中传来。

“是我太悲伤……产生幻觉了吗？”

张杨抹了抹眼泪，呢喃出声：“奉先……你莫急，我们很快也到黄泉下去见你了。”

他这样说着，耳边的马蹄声却越来越响。

张辽凝神细听，猛地抬起头来，“不是幻觉！真的有战马在火场内跑动！”

话音刚落，漫天的火焰中骤然跃出一道骑士身影。

正是吕布，吕奉先！

他头上的发冠已经不知掉落何方，整个人披头散发，身上的盔甲有好几处焦黑脱落的痕迹，英武的剑眉也被烧掉了一些边角，唯有那一双星目，比往常更加炯炯有神，灿灿如星辰。

胯下赤菟，四蹄踏火而出，又在雨水击打下熄灭，绽放出几缕细烟。

随着马蹄刨动和吕布手中铁戟挥动，一圈圈地环绕向上，摇曳在四周久而不散，在身后明光照耀下，恍若神驹神将，驾云雾之上，举手投足之间开云辟雾。

众人顿时一阵恍惚，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

“稚叔！文远！快随我来！”

“兄弟们都跟我来！”

“我找到出路了！”

吕布一开口再度震惊众人。

“什么？！”

“有出路？！”

众人面面相觑，惊愕不已。

“跟我来！”

吕布一拍马头，赤菟乖巧地转过身去，纵身一跃，再度没入火焰中。

张杨张辽对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也跟着奋力一跳，窜入了急欲择人而噬的旱魃巨口之中。

见三名主将都投身于火场内，五原突骑，雁门骁骑，云中铁骑，也都翻身上马，擦了一把脸庞，陆续冲入了这场愈演愈烈的滔滔巨焱之内。

“左！”

“右！”

吕布在最前方不断变换方向，七拐八弯地在火场中硬生生钻出一条火焰较小的通道来，停在最后一道有一丈多高的巍峨火墙前，也是原本张燕挖出的那道埋火沟前。

“最后一道火墙！只能埋头猛冲！没有别的办法！”

“大家都要相信我吕奉先，只要速度够快，蒙上战马的眼睛，一口气冲过去，就沾不上大火！”

“跟我冲！”

吕布带头冲入火墙。

身后张杨张辽等人也不疑有他，伸手拨弄马具上的马眼眼罩，紧接着跟随在他身后，冲向这道巍峨的火墙。

短暂的炙热和晃眼的明光之后，妩媚青山重现眼前。

“我们冲出来了！”

“冲出来了！”

吕布带着劫后余生的众人，在大笑之中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