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父近日心情很不好,新帝脾性大,刚继位就想着施行大治。
而他心性太重,身体不好,时时有咳血之状。
虽然启用了曾布、章淳这二位相公,恢复了王文公变法中的保甲法、免役法、青苗法等,减轻农民负担,使国势有所起色。
但是曾布和章淳这二位,脾性和个人政见也不合。只是因为如今新官家刚刚继位,对元祐党人十分厌恶,大力打击,他们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于是强强联合。
实际上他们又有多少愿意为民出力的心呢,此次大力砭黜朝臣,根本上从上到下都是对苏轼等元佑党人的报复,泄愤。
尤其是新帝。
赵挺之在官场也已经有十数年了,在他看来,以往的弊端没有被改革清理掉,这个旧疾一定会在某日爆发;
而过往党派之间只是政见不合,因公论公,现在大家都在掺合私人恩怨,风气已经改了,未来只会更加不妙。
最让他感到担心的是,新帝又是这样的身体状况和脾性,恐怕命不久矣……
官家不肯听人劝,打破了原有的党争平衡,这么下去,官家一人独大,若是继续下去,时间久了,必定刚愎自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对苏轼的态度,让多少文士惊讶,此举失人心啊。
赵挺之吃着饭,脑子里想的都是朝中政事。
但是作为一家之主,家中所有人都要仰仗他的鼻息,是以三儿一女看着他们的父亲面色不佳,吃饭都不敢出声。
赵挺之叹了一口气,而后闷哼一声,他停下箸,“我吃饱了。”
赵挺之一走,赵母很高兴,“吃!”
赵明兰仰首问,“妈妈,爹爹为什么不高兴?”
赵母闻言,怅然若失,“因为他的仇家被贬走了。”
“那不是好事吗?”
“是啊,我也觉得是好事。可是你爹自己想不开。你可记住了,日后遇事千万别想不开,这个世界上真正为难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嗯,我记住了。”
“吃饭。”
赵明诚的大哥赵存诚,二哥名叫赵思诚,两人都比赵明诚年纪大的多,脾气也老成些。赵存诚早就娶了媳妇,有话和媳妇说。二哥赵思诚因为单身,和赵明诚走的比较近。
吃过饭赵明诚就被赵思诚拉去了他的房里,“过几日蔡府有诗会,你可一定要去参加。”
“蔡府?哪个蔡府?”
“新任礼部侍郎,王文公之婿,蔡相公府上啊。”
“能去吗?听说朝中斗的厉害。爹前些日子不是还说,这些日子不要去那赴那些诗会吗?”
“蔡相公又不在汴京,外出去宣州了。如今他府中只有几个年轻哥哥,邀请的也只有我们几家。再说了,如今汴京城里已经没有人敢争变法与否了。苏相公都被贬走了。”
蔡卞,不好不坏;可是他哥哥蔡京,那可是未来的奸臣。
至于苏轼被贬黜,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是文人领袖,诗坛大家,他这一走,多少读书人对新官家不满。
“我不去,要去你去。越是风口浪尖,越是小心吧,再说了,名气越大倒霉的越快。”
赵明诚抿着茶,他是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司马光。
前些日子司马光还很风光呢,召集了一大帮文人雅士聚会,名满天下,可是他很快就倒霉了。
赵思诚笑道,“这次蔡府,可请了端王殿下去啊。”
“端王殿下平时不是不去这种宴会吗?”
“我又不是端王殿下,我怎么知道。反正这可是个大机会,你不是一直都想结交端王吗?你喜欢他的丹青,这可是你表达对他的仰慕之情的好机会。”
“要是爹也能去就好了。”
如果端王一开始就很信任父亲,那么以后父亲就可以坐稳相位,完全碾压朝中一切奸臣。对付蔡京,不也是绰绰有余了。
赵思诚却笑,“你在说什么笑话,父亲向来不喜那些诗词之会,认为吟诗作词都是浪费光阴,无益家国,父亲怎么会去?”
“爹近日心情不好,让他去这种聚会坐一坐,听听曲儿,或许能振作起来。”
“说来爹这次也真是奇怪,他平日里和苏相公两人是水火不容,当街上遇到恨不得互相泼水,可是如今苏相公被贬去岭南,他却比谁都担心。”
“都说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我看汴京城中,如今有识之士都和爹一样,坐卧不安。”
“德甫,你看着是我们三兄弟中最年轻的,可是却是最有才华的。或许真的像你所说,几位学士被贬离开汴京,众人心有戚戚。可是即便你看透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们又做不了什么,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三日后的诗会,你可一定要来。”
“好吧。”赵明诚只觉得身后一空,没有可着力处,只好握住座椅扶手。
赵明诚答应了,转头却想去找赵挺之。
夜深人静,赵挺之还在房间里看书,赵母在一旁制衣。
赵挺之见了这鲜绿色的衣服吓了一跳。
“你这是在做嫁衣啊!?”
“是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赵母说着,将针在头发上磨一磨。
“你都这把年纪了,做什么嫁衣啊?”
“呆子,我是给我女儿做。我怕我活不到她出嫁那一天。你这当爹的从来对儿女们不上心,我怕我死了,你这亲爹立刻就把这个女儿给忘了。”
赵挺之一怔,他很委屈的道,“这话说的,难道我赵挺之会把亲女儿给卖了不成。”
“你行行好,走远点,别挡着我的光。”四周都是烛台,赵挺之一凑近,光线顿时暗了许多。
赵挺之只好挪开,过了一会儿他又凑过来,“岭南之地,寒冷异常……”
“你放心,人家有美妾在身侧,就是饿死小的,也冻不着老的。”
赵挺之心道,也是,而且苏轼这老贼也不见得领我的情。在他心里,我指不定还是那个落井下石的小人呢。
赵挺之摇着头,他不理解自己,干嘛担心那个让自己憎恶多年的老匹夫。
“爹,妈,孩儿深夜求见。”
赵母闻言被气笑了,“求见?真是够见外的。快进来。”
赵父一听儿子进来了,立刻坐得端端正正,手里也握着一本书。
“我见爹今日忧愁,是朝中出了什么大事了吗?”
赵母很高兴,“德甫有心了,那两个白眼狼就不知道过来问问你爹。”
“你也缝衣服缝的够久了,回房歇息吧。”
赵母把针线和衣服收起来,挪步缓缓出门。
“德甫,我看你似乎对朝中之事很热心,平日对朝政诸事也比你大哥更有见地。今夜你既然过来了,那我就想问问你。平心而论,你觉得新法究竟于民有利还是于国有利呢?”
赵明诚摇摇头,“这个问题,古来孟子和唐太宗都曾回答过。我认为现在还纠结这个,已经不合时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