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隶,雒阳。
巍峨皇宫。
嘉德殿。
刘宏负手在殿中左右来回踱步,不时抬眸望向殿外,似乎在焦急等待着什么。
忽而,他扭头瞥向一旁静坐的刘莹,她虽神色如常,恬静而坐,但刘宏心里很清楚,没人比她更担忧夫君的安全。
“莹儿莫慌,卢卿很快会把兵马集齐,粮草备足,你安心便是。”
“嗯。”
刘莹乖巧地点了点头,丝毫不肯流露出半点忧心,反而强行挤出一抹嫣然淡笑,反过来安慰刘宏:“父皇莫慌,您要相信子霄,他既然没有向朝廷求援,就一定有自己的办法。”
刘莹不提此事,还自罢了,一提此事,刘宏便气不打一处来:“子霄这孩子,不过是打了两次胜仗,便有些自恃勇武,四千兵马想要平叛?”
“这怎么可能!”
至少在刘宏内心的潜意识里,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如果当真如此,此前朝廷动辄数十万人的规模平叛,岂不成了笑话?”
刘莹同样有此忧虑,内心如同父亲刘宏一样,在埋怨着他,但话到嘴边,却硬生生变成了这样:“父皇莫要担忧,女儿相信子霄,肯定会有办法的。”
“何况!”
话锋一转,刘莹深吸口气,努力寻找各种安抚的借口:“卢尚书不是已经在筹备粮草、兵马了吗?您莫要着急,子霄有句话说得极是有趣,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这孩子。”
刘宏盯着女儿良久,亦心知她是在宽慰自己:“总是懂事的让人心疼,其实现在在你心里,比父皇还要担忧子霄的安全,对吗?”
刘莹面色略微一顿,但还是强行挤出一抹坦然,轻声道:“父皇,女儿说过了,永远都会相信子霄的能力,他可是您的女婿,黄巾、凉州足以证明他的能力,您也该放下心来。”
“但愿如此吧。”
刘宏长出了口气,在原地驻足良久,终于还是返回上首,拿起一卷书,佯作阅读,希望自己能安下心来。
可是......
还没多久,他便一把将手中书卷,丢到了殿中:“不行,朕还是忧心前方战事,四千兵马实在太少,一旦子霄落败,对于我军士气,必将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唉。”
叹口气。
刘宏腾地起身,继续转入殿中,左右来回踱步:“子霄这孩子,盲目自大,自恃勇武,早晚必定吃亏,还是太年轻了,可他也太不分场合了,这次是他身为驸马都尉首次出征,全天下的人都在看着呢。”
“朕原本还想趁此机会,为子霄树立威信,扫平晋升路上的障碍,现在倒好,他一旦落败,让朕这张老脸往哪里搁?当真是气煞朕也。”
刘莹何尝不知王昊此次出征,乃是文武百官举荐,父皇同样对其寄予厚望。
只要稍稍立下些战功,肯定就会被无限放大,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
一旦落败,导致全军陷入被动。
即便朝廷各方官员不敢明言,暗地里的吐沫星子,也会把王昊、皇帝淹死。
刘宏当了一辈子皇帝,非常清楚天下人的嘴,是最最最最最最最难堵的!
即便你立下了战功,依旧会有人嚼舌根,又何况是你落败!
“父皇莫要担忧,女儿相信子霄的能力。”
无论如何,现在的刘莹依旧相信王昊,以此为由,宽慰刘宏。
“唉。”
刘宏摇头叹息,长出了口气:“傻孩子。”
爱情果然可以让人变傻,甚至失去最基本的判断力。
“报—!”
“捷报—!”
正在这时,殿外响起一声急促的奏报。
刘宏、刘莹下意识抬眸望去。
但见......
殿外急匆匆奔来一人,脚步飞快,手中高举着信筒,脸上遮掩不住的喜悦,后方还跟着中常侍张让等人。
刘宏疾步迎上去,不等其开口,便大手一挥:“快把战报呈上来。”
中常侍张让眉眼带笑,双手转呈战报的同时,朗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驸马王昊在卢奴、唐河道大破乌桓叛军,斩首数千余级,真乃大获全胜啊。”
刘宏面上泛起惊诧,但手上的动作不停,飞快取出信笺,眼珠子上下一翻滚,悬到嗓子眼里的心,一下子放回到了肚子里,彻底松了口气。
“哈哈!”
刘宏仰天哈哈一声,兴奋地合不拢嘴,俩眼珠子盯着战报,上下不停地看了好几遍:“朕就说嘛,子霄这孩子素来有分寸,他既然没有向朝廷求援,肯定有自己的办法。”
“他肯定是知道朝廷拮据、困难,因此这才扛着压力,没有向朝廷求援,而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兵力、粮草问题,我朝能有这样的驸马都尉,实乃朕之福,朝廷之福,天下人之福。”
中常侍张让立刻附和道:“陛下言之有理,老臣也一直很看好驸马,从黄巾、凉州两次战役,便可知驸马精通兵法,腹有良谋,丘力居、张纯的叛乱声势虽然浩大,可只要驸马出手,必定可以横扫叛军。”
“陛下。”
中常侍张让赶忙揖了一揖,浅笑道:“当初老臣也是极力推荐驸马挂帅的。”
刘宏肯定地点了点头:“没错!那一次,满朝文武尽皆举荐驸马,朕记得很清楚,多少年了,朕还是头一次见你们与士人这般默契,果然,能为你们大家所赏识,驸马之才,可见一斑。”
中常侍张让再次一揖:“还是陛下慧眼识珠。”
一旁的刘莹见此一幕,尴尬地只能呵呵了。
之前是谁在破口大骂王昊“盲目自大,自恃勇武,早晚必定吃亏”,怎么捷报一来,立刻换了副面孔,之前的缺点变成了优点,明明是人家立的战功,结果夸的全都是自己的举荐之功。
呕—!
真让人感到恶心。
不过,只要听到王昊没事儿,而且立下了战功,刘莹悬着的心同样放了下来。
刘宏似乎也感觉到了女儿的情绪,急忙转身把战报递过去:
“瞧瞧吧,朕就知道,子霄一定可以的。”
“以八百精锐,战败八千乌桓突骑,简直是大获全胜!”
虽然,战报就摆在面前,但这样的战绩实在逆天,即便是刘宏本人,也不由地为之惊叹,甚至隐隐有些怀疑,总感觉王昊在故意夸大事实。
但那又如何?
只要赢了,夸大便夸大了,这样正好有利于自己的提拔。
没有显赫的战功,提拔会显得任人唯亲,可如今战功赫赫,足以令满朝文武闭嘴,刘宏哪还管它夸没夸大。
即便当真夸大其词,也只会在心里默默竖个大拇哥:
“彩!夸大的漂亮,就得这么干。”
不过转回神来,刘宏已然从惊喜中恢复,招呼张让道:
“让父,派人传卢卿觐见。”
“喏。”
张让应了一声,躬身出了嘉德殿。
此役王昊虽然大获全胜,但毕竟没能诛杀苏朴延,令其龟缩在卢奴县城。
如今,自家女婿准备分兵应对,将卢奴县暂时交给大将皇甫郦应对,这皇甫郦居然是北地皇甫氏出身,想必也是精通兵法,腹有良谋,必可担此大任,唯一的不足,便是兵力。
正好!
卢植已经筹备了一些兵马、粮草,令其驰援皇甫郦,也算是帮助女婿解决后顾之忧。
只要能快速平定幽燕的叛乱,等自家女婿回朝时,九卿官职必是板上钉钉。
不过......
目前九卿人满,该把何人撸下去呢?
刘宏转回上首主座,皱着眉,脑海中浮现出九卿官员。
这种事情,只要交给张让、赵忠,没有找不到的把柄,更没有干不掉的官员。
*****
幽州。
右北平,肥龙。
叛军营地。
中军,大帐。
张纯深吸口气,又缓缓呼出:“辽东的公孙瓒的确厉害,咱们终究还是小瞧了他,不过,此人素来有勇无谋,只要咱们想个办法,必定可以将其诛杀。”
丘力居皱了皱眉,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咱们十余万兵马,绝对不能就这样被公孙瓒拖在幽州,否则汉庭一旦派重兵赶来驰援,咱们怕是会陷入险地。”
“大王说得有理。”
张纯肯定地点了点头,但依旧是愁眉锁眼,忧思不绝:“不过幸好,峭王已经引兵杀到了冀州,只要有他在,足以给咱们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目前咱们的主要精力,还是要集中在辽东公孙瓒的身上,只要能将此人诛杀,我军后方必定无虞,届时也能安心杀入冀州、青州,否则必受其累。”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没错,的确如此。”
“公孙瓒必须除掉,否则必遗累三军。”
“咱们岂能被这厮拖住脚步。”
“......”
众人七嘴八舌之间。
忽然。
帐外响起一声疾促的传报:
“报—!”
张纯抬眸望去。
但见,帘帐起,从外面闯入乌桓人的传令兵,神色极其慌张,彷佛像是撞见鬼一样,甚至顾不得行礼,便抬手指向帐外,匆匆言道:
“祸事了!”
“峭王苏朴延在卢奴县外、唐河道中两次落败,如今仅率残兵驻守在卢奴,请求支援。”
就这样一句话,整個叛军大帐如同沸油中被淋了一勺冷水一般,瞬间炸开了锅。
张纯、丘力居那张脸更是骤然惊变。
尤其是张纯,更是腾得起身,一脸的惊恐与不敢置信,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斥候:
“你......你......你说什么?峭王居然......战败了?”
“这怎么可能?”
丘力居神色木然的顿了顿,冷声叱问:“不是说南匈奴内乱,汉庭暂时没有援兵,王昊麾下兵马不过四、五千人而已,怎么可能是峭王苏朴延的对手!”
“是真的。”
斥候极其肯定地点了点头,面上泛起极致痛楚的表情:“此事乃是小人亲人所见,峭王帐下大将苏骨林,更是被汉军几乎拦腰斩断,最终被战马踏成了肉饼。”
“若不是有人从其身上找到了苏骨林的信物,只怕单从死状来看,根本分不清哪个是苏骨林,足足五千乌桓突骑啊,竟然被四千汉骑,杀得几乎全军覆没。”
“唐河道之战更加惨烈,峭王亲率大军追杀汉骑,没想到沿途忽然遇见埋伏,贼军不过八百精锐步卒,却硬生生,拦下了我军八千精骑。”
“他们像是从地狱中逃出来的恶鬼一样,一个个臂膀腰圆,身穿战甲,拎着战戟,向前冲杀,一戟下去,非是断臂,便是枭首,我军虽众却完全不能抵挡。”
“不得已之下,峭王只能下令撤军,然而这帮汉军飞身上马便追,左右开弓放箭,竟丝毫不逊于我乌桓突骑,当真是太......太可怕了。”
众人听完斥候的奏报,纷纷露出骇然之色。
张纯更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喉头滚动,面色阴沉:“怎么可能?四千汉骑全歼五千乌桓突骑?即便是有汉以来,也鲜有这般耀眼战绩。”
异族骑兵素来是快马弯刀的战略,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除非能在第一时间内围杀,否则根本不可能造成所谓的歼灭战。
况且,即便是围杀,若是没有数倍于敌的兵力,是绝对不可能将包围圈打造成铁通一般,被包围的骑兵只需要一点突破,便可溜之大吉,即便损失惨重,数百骑也是极限。
旷野之上,歼灭战,全军覆没?
这些字眼张纯倒是熟悉,可它组合在一起,却令人头皮发麻,后脊梁发凉。
不论是张纯也好,还是丘力居也罢,他们尽皆想象不到,这一战到底是怎样发生。
丘力居深吸口气,转头瞥向张纯:“张将军,咱们必须要派兵驰援,若是让王昊引兵进入幽州,势必于公孙瓒东西呼应,届时我军压力更大,只怕坚持不了太久。”
“没错。”
张纯极其肯定地点点头:“此事还得由乌桓出面,我汉家步卒只怕拦不住王昊。”
丘力居自然明白,扭头望向乌桓各路大王:“难楼、乌延。”
二人横出一步:“在。”
“你们率领本部突骑,速速赶往冀州中山,驰援峭王苏朴延,不得有误。”
“遵命。”
“切记!”
丘力居叮嘱二人道:“若是遇到汉军,万万不可轻敌,此事绝不可能再发生,否则我等必陷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