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贡终究是退兵了。
当日傍晚,在暮色中,郭贡的大军离开营地,浩浩荡荡往南而去。
在夏侯惇的严令下,各城门高度戒备,以防对方是惑敌之策,同时将斥候散了出去。
等到隔日巳时,曹珣从州府那得知了郭贡引兵而去的确切消息。据那些斥候回报,他们一直吊在敌军身后,敌人就算发现了他们也是不予理睬,眼下已经行军十数里外了。
至此,鄄城上下终于可以确认,郭贡真的退兵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知道荀彧孤身入敌营,智退敌军的人们皆交口称誉,高呼荀君之高义。
军营中,夏侯惇叫来了曹珣,韩浩也在场。
“子璜,此次你悍不畏死,护得先生周全,他对你也是赞不绝口,我便升任你为军司马,望你戒骄戒躁,再立新功。”
“谢将军提携。”曹珣心喜,自己连升两阶,距离独领一军只差一步之遥了。
“往日你在战场上也不乏建功,但看在你年纪尚浅,又性情急躁,唯恐你不小心步了你父亲后尘,便不愿提拔你……唉,世事难料,往后你好自为之。”
听到夏侯惇的有感而发,曹珣这才明白,为何自己身为曹氏子弟,先前的职位却只到军侯。
一是夏侯惇担心他尚未及冠,不足以服众,二则是看在他死去父亲的份上,刻意保护他。如今看到他有了成长,关键是兖州时局动荡,急需人才顶上,这才升任他做军司马。
对此,曹珣又不能说啥,对方又提及了他的父亲,考虑到时下对孝道的追崇,他当即拜谢夏侯惇。
一番闲聊后,三人正准备商议接下来的打算,外头有军士来报,说是城外有小股部队来降。
经过询问后得知,是陈留方面逃出来的士兵,尤其领头的是个彪型大汉,他们上了好几个人才制得住他,眼下都在军营外等候发落。
一听这事,三人都有些惊讶,夏侯惇哪还坐得住,当即出营去,韩曹两人也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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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来投的降卒有近二十来人,兵刃皮甲这些自然都被除去了,眼下全身近乎赤裸地跪在军营空地上。或垂头丧气,对前途未卜而恐惧,或不甘自己来降,却遭受如此待遇而气愤不已。
可无论如何,此时他们只能跪在这里,接受四周围观士卒们的指指点点。直到夏侯惇出现,那些人才一哄而散,只留下精壮兵士在一旁护卫。
曹珣一眼望过去,便注意到那个形貌魁梧的壮汉,他的手臂相当粗壮。而且区别于其他人,他是既不骂娘,也不低头认怂。反倒是昂首挺直上身,一副我没错,我自豪,我很骄傲的神情。
这家伙不是个普通人,这是夏侯惇三人看见他后心中的第一想法。
果然,那壮汉见到夏侯惇来了,当即拜下。
“我名典韦,乃陈留己吾人也,初平年间,被那张府君征为军士,有幸目睹将军容颜,此次率众来投,还望将军收留我等。”
典韦声音洪亮,完全不像一个降卒应有的态度,让众人都为之侧目。也就没人注意到,曹珣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位‘古之恶来’了。
“那你为何来投?是那张邈作践你等,还是你不过是他派来的细作?!还不从实招来!”
夏侯惇话音刚落,旁边的护卫们便抽出刀来,直接架在典韦脖子上。只要回答的不对,便是人头落地。
那些随同典韦来投的降卒都紧张地看着他,反倒是典韦涨红着脸,似乎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我典韦虽出身寒微,却也知道忠义二字,他张邈反叛曹公是为不义,奉迎那吕布更是不忠,这种不忠不义之辈,我典韦耻与为伍,怎可为他效力?!”
“将军若是不信,斩了便是!何必辱我?”
典韦一番言语说得慷慨激昂,神情不似作假,夏侯惇等人都为之动容。因为不管在哪个朝代,人们都喜欢有气节的人,讨厌那些行径卑劣,寡廉鲜耻的小人。
其实细数典韦的一生,便可知道他是个有大志气节,性格任侠的人。
当年他敢在集市上杀睢阳人李永,这是典型的游侠作风,轻生重义。董卓祸乱朝纲,张邈和曹操在陈留举义兵时,征召典韦为军士,他没有犹豫,去了,这是忠君的表现。
如今,张邈不仅反叛曹操,还迎董卓的义子吕布为兖州牧,这种行径,典韦自然就不能接受了。知道这些,对他为何会来投,自然也就能理解了。
“好!壮士高义,既然来投,我夏侯惇哪能拒之,尔等便留下吧。”
夏侯惇上前亲自为典韦松绑,在众护卫略显紧张的神情中,典韦甩了甩有些酸痛的双手,向夏侯惇正式拜下。
夏侯惇爽朗大笑,一把将其扶起,众人这才发觉,他居然比曹珣都要略高,怕是有八尺的身高。夏侯惇有些好奇,便问他之前在军队里担任什么职位,典韦回答说举牙门旗。
“这是军司马曹珣,子璜他膀力惊人,三五人近不得身,你两不凡较量下,看看孰强孰弱。”
夏侯惇有意试探典韦深浅,便提议曹珣和典韦比比膀力。典韦一听,双眼灼灼地盯着曹珣,他性格忠厚谨慎,却也不是什么憨憨,自然明白夏侯惇的意思。
曹珣有些无奈的看了眼夏侯惇,自从魂穿以来,他面对的都是军中士卒,根本没有和夏侯惇,韩浩这样的将领交手的机会,所以对自己的武艺,他多少还是有点存疑的。
说白了,就是不够自信,总以为历史名将的力气就大,搏斗就强,所以不用比划,自己心里便自觉矮人一头。
更何况,这次要面对的可是典韦,心中已经做好丢脸准备的他,脱了上衣便下场与对方角力,比斗以角抵方式进行。
曹珣没有顾虑,几息试探之后,便使上全力,反正对方也不可能输……
恩……恩??
曹珣一愣,他的突然发力居然迫使典韦后退了数步,从典韦手上传过来的力,也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怖?
周围围观的人们可不清楚其中内情,只以为曹珣先声夺人,当即为他喝彩。连夏侯惇和韩浩也有些意外。
莫非,我有机会赢他?我的天,一股自信涌上心头,曹珣心中狂喜,竟感觉自己身上还有些力气没使出。
古之恶来,我亦能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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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曹珣的愣神,也让他的力气泄掉了些,让典韦有了反击的机会。
回过神的典韦目光如炬,使出全力,额头上更是暴起青筋,似乎是因第一次被人在力气上挑衅而愤怒不已。
不料今日的曹珣如有神助,竟然真的抵住了他的进攻,两人从角抵的方式渐渐变成了比拼力气。
双方虽涨红了脸,可双臂依旧死死抓住对方。一刻钟后,仍旧没能分出胜负,引得围观者连连赞叹。
还是夏侯惇惜才,让韩浩上前拉开了两人,比斗才算罢休。两人都有些力竭,在一旁喘着粗气。不同的是,曹珣是高兴,典韦是生气。
“不公,不公,我今日尚未果腹,哪有气力与你比斗,你胜之不武。”
面对典韦的嚷嚷,韩浩在旁适时提醒他:“可子璜尚未及冠,年纪不过十八。”
闻言,典韦也是一愣,这小子,长得好看,力气也还不错,居然才十八,正是气死人,难道他吃的比我典韦还要多?
夏侯惇也是大笑,上前拍了拍曹珣的后背,欣慰的神情难以掩饰。同时看向典韦,对能得到这样的壮士相助而心喜。
“典韦,你膂力过人,以后便在我帐下行走吧。”
“敢问将军,酒食可能管够?我饭量大,饱腹了才有力气厮杀。”
“只要你忠勤于事,酒食管够,若能建功,我便升你军职。”说到关键处,夏侯惇又回归严肃。
“谢将军,典韦定为将军效死。”
典韦说完还瞪了眼曹珣,似乎在说,等我下次吃饱了,有机会咱再比划比划。
曹珣笑了笑,懒得理会他。他自己清楚,典韦说的没错,他没吃饱,才和自己打了个五五开,若真的吃饱了来比拼气力,自己肯定是输的。
但韩浩说的也对,自己毕竟才十八,尚未及冠,用后世的话讲,他还能继续发育,到时成长起来,未必不能与之一战。
典韦和他带来的士卒们被带下去妥善安排,曹珣三人也各自去忙。
谁知,到了傍晚,门候又来报,言在城外又发现降卒来投,经过询问,居然还是从濮阳那边逃出来的。
夏侯惇命令立刻将人带过来,曹珣和韩浩又聚在一起,一番审问之下,三人神情大变,皆明白形势危急。而这时,程昱和荀彧也得到有降卒来投的消息,赶到军营中来。
众人将近些日子收集到的情报,一番合计了之后,终于可以确定,眼下除了鄄城,范县,东阿这三城外,兖州境内其余所有郡县或叛迎吕布,或中立观望,已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同时,他们还从降卒那里得知,陈宫带兵欲取东阿,又遣氾嶷取范县,算下时日,只怕是在半路上了。
“唉,不曾想,兖州局势竟已到如此地步了。”荀彧感叹道,他早已将昨日的胜利抛之脑后。
“好在那吕布并没有堵住东平道路,曹公率军返回,应当无忧。”
程昱摸了摸自己的美须,引得曹珣为之侧目。
“终究不可受制于人,如今兖州作反,唯有这三城尚在我等手中,势必要将其保全,不然他日曹公归来,也无力反攻那吕布。”
“陈宫率重兵取东阿,必要先过黄河,我等可在仓亭津堵之。”荀彧思索片刻,看向程昱。
“若不能同心协力,三城必震动。而您是东阿吏民之望,如果回去向他们游说,一定能守住东阿!”
程昱也清楚已经到了危急关头,作为东阿县出身的他,一定要肩负起这分重担。他没有犹豫,当即行礼道:“仲德定不负司马所托,当竭尽所能,守住东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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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了方针,众人也不再耽搁,在荀彧的安排下,夏侯惇和韩浩依旧留守鄄城。
曹珣则再次被委以重任,率领一部分军士随同程昱去往东阿。曹珣没有犹豫,当即领命。
因为情况紧急,这次曹珣只能带上骑兵,但又不能带太多,一个是鄄城这边也需要骑兵留守,另外则是为了避人耳目,人太多,动静太大。
最后包括邢齐和吕进两人,他又从全军中挑了三十余骑。一行人趁着夜色未深,出了东城门,直奔东阿城去。
夜色渐深,一行人寻了处背风地方,下马休息。这附近并无村庄,荒野之地,除了豺狼,也没其他好担心的。
曹珣在安排好哨卒警戒后,来到程昱身边坐下,对这个身高一米九,能活到八十岁的顶级谋士,心中也是暗暗称奇。
因为他知道,此时的程昱已到天命之年,放着别人,已经到了等死的年纪。可他还能骑马行军,足见其身子骨是真硬朗。
“子璜,刚升任军司马,便要陪老夫行险,心中可有怨气啊。”
跳舞的火光中,程昱那张冷峻的面孔愈发凌厉,明明是调侃的话,却让人下意识地感到害怕。曹珣看着程昱的脸,嘴上从容回答,脑海里想的却是对方在东阿县即将犯下的事。
‘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参与其中,唉,不该啊,我怎么忘记提醒荀彧要筹粮了。’
“怎么?你是在担心此行凶险吗?放心吧,老夫心中已有定计,不会轻易赴死的。”
程昱还以为曹珣在担忧,便主动开导他,照年纪来看,曹珣比他儿子还要小些,如此年纪已是军中司马,确实也稚嫩了点。
曹珣心中有了心事,也不想解释什么,便点点头,称一切听明廷安排,转身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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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些时候,鄄城中,除了州府和县府外最大的府邸里。
一位妇人安坐在案桌前,她穿着朴素,并无绫罗绸缎,房间内的装饰也并无特别。
身前不远处有一中年仆人正在向她说着什么,要是曹珣在此,便能认出是当日在厅堂议会时见到的那位仆人。那么显然,案桌后坐着的便是曹操的正室,曹昂的母亲,丁夫人了。
“这么说,这孩子又走了,这次是随程仲德去东阿?”
“是的,夫人,已经出城了。”
“唉,看来,是缘分未至......年纪轻轻便在军中为将。也好,能为孟德分忧。”
“下去吧,他日若是归来,也不必将他寻来了,等孟德回来再说。”
“奴明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