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陪同荀彧去见郭贡后，两人几乎没有私下聊天的机会，关系自然也变得有些生疏。

但，这只是曹珣自己认为，荀彧待人接物自有其一套。他清秀通雅，让人如沐春风，也吹散了曹珣心中那缕忐忑和别扭。

就在昨日，曹操率领剩余的万余军队及一众官吏百姓移军东阿，路途不算长，可半路上依旧死了不少人。

到了东阿后，袁绍的使者郭纪立即带着他的随从连同曹洪一道去了黄河北岸。

原因嘛，听说是袁绍援助的粮草已经上路，一行人前去接洽。

鉴于此情况，荀彧只操持了一天政务，翌日便出城考察东阿县秋种的情况，曹珣则是被派来护卫的。

“看来，来年也不能指望东阿这边的夏收了啊……”荀彧的声音有些许低沉。

曹珣站在他身侧，望着远处那片本应播种满冬小麦的田野，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好。

在西汉初期的时候，关中和关东地区，甚至是在西北的凉州，主要种植物还是稻和粟。一般来说，肥沃的土地会被用来种植水稻，次一些的劣等田则用来种粟。

但后来气候发生了变化，全年的气温在不断走低。冬春季节变得低温干旱，夏秋季节则伴随着强降雨，极端和混乱逐渐成为常态。

比如，东汉的寇荣就曾说过，春天常常冷风呼啸，而夏天不仅有冰雹这样的强对流天气，还会发生霜冻这样的低温灾害。能把大树都连根拔起的风灾，更是一年接着一年。

而稻对水热条件的要求，比其他的农作物更高。

稻和粟这两种农作物都是春种秋收，冬春的低温干旱，会威胁稻的播种，而夏秋季节的频繁强降雨或者寒潮，则又会影响稻的灌浆和收获。

这样的情况会造成什么结果呢，答案就是粮食欠收，不管是稻还是粟。

所以从西汉后期开始，朝廷推广种植冬小麦，因为它更能对抗干旱，生长周期也能避开夏秋的强降雨。

回到现下的兴平元年，兖州的蝗灾造成官府无法从管辖内的农民手中征集到一粒粮食。

同时，他们也无力参与秋收之后秋种农事。

那么来年，撑过了这个冬季的曹操又要靠什么来支撑与吕布的战事呢？难道用爱发电？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先生，眼下我等实控不过数县之地，来年只怕还是得仰仗乡野诸贤。”

曹珣的话不无道理，就现在这个情况，也只有那些豪强庄园主们还能维持住秋种。何况他们屯粮众多，若真到了存亡时刻，攻占几个坞堡想来曹操也做得出的。

“受制于人总不是个办法，只望来年曹公能克敌制胜，收复兖州。”

荀彧微微摇头，他知道的这样的做法是无法长久统治兖州的，关键还在曹操和吕布的胜负上。

两人相继上马，连同身后十数名骑兵又辗转了几个地方，情况同样不容乐观。道路上不时出现就食于野的流民，远远听见马蹄声便惊恐万分，四散而逃，

怀着沉重的心情，一行人回到城内。天色尚早，荀彧打算回县府办公，曹珣则心血来潮想去看望同样迁居东阿的庶弟一家。

……

“砰砰！砰砰！”

“门外何人啊？”门后传来一个警惕的询问声。

“老钱，是我，开门。”

木门缓缓打开，探出一张苍老的面孔，见真的是曹珣，钱安轻啊一声，急忙开门相迎。

“咳，咳，郎主怎么突然回来了，而且还是自己一人。”

“我陪荀先生出城视察农事，回来后见天色尚早，便想着过来看看你们。”

世事无常，钱安的婆娘不久前染病去世，曹珣也是直到军队要开拔时才知晓此事。他自然没有理由怪罪钱安没告知他，毕竟在钱安看来，他们一家只是他的仆人而已。

之后钱安便随军来到东阿，这里当然没有铺子可以给他看守。突遭厄难又一路颠簸，人一下像被抽去了精气神般，不过天命之年，已是容颜苍老，满头白发。

这座庭院比曹珣在鄄城置办的还要大上一些，当然，他自己是没钱买的，是丁夫人帮他安排的。包括家中所需的粮、肉，也都是丁夫人一手操办。

曹珣清楚这得益于自己同曹操和曹昂两人的关系，多次上门拜谢这位出身豪强的夫人。

“郎主，我……我有一事相求。”

曹珣刚要踏进后院去看望姨娘陈氏和庶弟庶妹，闻言后微微转身，见钱安直接跪拜在地，疑惑地问道：“何事？”

“郎主也知道，我那豚儿过了年便十七了，原本我也不想他入伍为卒……只是眼下这般光景，想来只有跟了郎主您才能苟全性命……”

钱安身子微微颤抖，眼神中满是希冀，他自觉身体每况愈下，时日无多，天下形势这种事他自然不懂。

他只是单纯觉得，那陈氏不过是前主人的妾室，陈蒙曹珣不弃才有了容身之所，自己的儿子总不能一直给这家子做仆人吧。

他唯恐自己的儿子无法安身立命，又觉得曹珣待人比以往和善许多，如今更是成为曹操的义子，想来只有跟在曹珣身边才算妥当。

但他的行为又着实越了界，所以说完后心中很是忐忑不安。

曹珣倒是没料到他有这样的请求，钱安生过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前两个都不幸早夭，只有小儿子存活下来，为此还专门起了个小名叫阿豚。

那孩子曹珣也见过，性格还算老实，平常在家要么砍柴，要么给他爹打下手。

看着面前这个跪在地上的老仆，曹珣清楚他的想法，又难免心生恻隐，谁能想到，这个满头白发的人四五个月前还只是两鬓发白而已呢。

“知道了，起来吧。”

……

屋内，一身材高大，坐姿挺拔，面容刚毅的中年人正手捧竹简细读，突觉屋内光线变暗，他抬头看去，见门外进来一人。

“文若回来了？”

“仲德公怎么在这？哦？莫非是在读论语？”

见程昱出现在这里，荀彧也稍稍有些惊讶，走近时余光又恰好瞄到他手握着的竹简上的文字。

程昱颔首，将自己为何到这里来看书的原因道了出来。

荀彧闻言一笑，原来是躲避乡人。

程昱又问他农事考察地如何，荀彧当即收了笑意，将所见所闻一一道出。程昱只是耐心听完，并未发表什么看法。

等荀彧去忙自己的事后，程昱又低头看起手中的竹简，恰好读到一句，心生感慨，不由轻读出声，嘴角隐隐裂开。

“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