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的砖石上有着历史沉淀的味道,其上安装有灯板托架。
而在遥远的天花板上,有着被三根巨大铁链悬挂着的圆形吊灯,上面有着枝状烛台,但这些托架与烛台要么是空的,要么配件已经损坏。
当琼尼经过一处尚在运作的灯板,或是看到只有一个灯泡还在运作的灯树时,那昏黄的灯光驱散了黑暗的静谧,使他感到自己暴露无遗。因为他十分清楚这个世界的运行方式,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处于监视之下,但那一块块昏黄的灯光令这种感觉更甚,就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暴露在人群的视线中一样,令他十分不安。
因此每当进入昏黄光线区域时,他便会本能地加快步伐,行色匆匆地躲进黑暗之中。
当他这么做时,那个漂浮在前方的伺服颅骨便会飞回来,探询似的注视着他。
迫使他将目光从深埋于颅骨眼窝中的目镜前移开。
煎熬的旅途大约维持了三十分钟,整间大厅的墙壁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随后又花费了近十分钟时间攀爬仿佛山道一般的曲折阶梯,转过三个弯后,在那里伫立着能够离开这个仿佛深渊区域的门扉。
琼尼已经十分疲劳了。他的身体并不健康,长时间的攀爬耗尽了他的体力,这使得他不得不在这个平台上稍作休息。以便安抚快要沸腾的肺泡。
他所倚靠的金属栏杆有些摇晃,身后的墙壁因湿气而显露出发霉的痕迹。
放眼望去,那些蜂巢般的小隔间在他脚下永无止境地延伸出去,只有黑暗中仿佛萤火虫般的点点微光,显示着那些书吏们在废寝忘食的工作。
有些地方,整个区域都被黑暗所吞没,但琼尼知道那里的大部分房间中都是锁在其中的工人们,就像他一样。
这些人是他一生的同事,但他从未知晓他们的姓名。
他现在站立的位置足够高,能够看到楼梯下面,他看到了一个个埋于公函羊皮纸堆中的脑袋,在那里评估着来自人类星际国度各个区域的信息文件。
当琼尼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这些同伴时,惊讶地发现自己从未有过生活,他们所有人都仿佛蚂蚁一般,全部的时间与活着的意义就只有公函。
对他而言,帝国是什么?帝国只是一个由上位者灌输的词汇描绘的国度,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也许并不是他们生存的意义。
有时候琼尼经常疑惑与,如此庞大繁杂的帝国是如何通过这些机械冗余的原始操作来运行的呢?
在人人称颂,描绘中无比强大先进的帝国,为何使用着如此低效原始的工作方式,那些科技神甫们为何能够忍受用羊皮纸来承载信息?
琼尼一辈子都在这里,他从未有机会见识帝国的伟岸,也许一辈子都会困死于此,这样的生活,这样的人类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吗?
这里的人能够算作人吗?他们只是漫长流水线上的一环罢了,单纯机械可被随意替换的工具人。
他们与那些失去心智,只能胜任简单任务的机仆又有何区别?
就在琼尼想的出神的时候,那个伺服颅骨又飞了回来,悬在他的面前。“别磨蹭,快跟上。”
琼尼痛苦地吸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向着那道哥特式风格的门扉走去。
金德里希总监是一位身材丰腴的秃顶男人,他的皮肤很差,牙齿黢黑,给人以一种被抽干了灵魂后慵懒的感觉。
在琼尼看来,金德里希所在的办公室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奢侈之地。
宽敞的办公区域是一间拥有两个房间的套间,这使得金德里希总监拥有三名随侍仆人,也并不显得拥挤。
当他走进外间时,一名坐在精美文案台后的貌美女性接待了他,并指引他走进里间。
他看到两名男性仆人正忙着从墙上的信件格中拉出卷轴,并将数据板堆在特殊轮架上。
墙壁上有一扇窗挂着精美的天鹅绒窗帘,也许打开它可以见到久违的阳光。
另一侧则有一扇门,那里是一间独立的盥洗室,近在咫尺的距离以便金德里希能够随时使用,而不必忍受有限时间内负重前行的辛劳。
在房间的另一侧则是一间休息室,那里也许有着一张软床以便金德里希在阅览公函疲惫后能够独享睡眠而不受外界的打扰,另一扇门又通向哪里?
也许是几间私人房间,又或者能够离开公函区,进入巢都其他地方。
这些事情已经远远超越了琼尼的认知和理解范围,他第一次认识到原来上位者的生活并不似他们那般艰苦和麻木。
“大人。”琼尼诚惶诚恐地献上了手中的公函,他的头埋的很低。
金德里希坐在绒软宽大的办公椅上,他一遍遍地读着那个公函,稀疏的眉角轻微的翘起。
“琼尼书吏,这只是个简单的战情报告,尽管标注着最高级请求,但我没能发现它的特殊之处,就像我们每天收到的其他几百个一样。按照你熟知的流程处理掉它,对于不懂的术语,可以向档案部申请搜索,然后盖章,放进正确的托盘。”
“但我觉得这是一份需要重视的情报公函,我认为……也许……”琼尼竭尽所能的解释道,他努力地回忆着当时那份冲动的心情,但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
站在金德里希面前,他现在感觉自己很愚蠢。
“你觉得?”金德里希说道,他的眼睛逐渐眯起。
“这样的公函我每天要看几百份。”他将那个公函丢在面前超大的实木书桌上。
那张桌子几乎和琼尼工作的小隔间一样大,如此大的一件家具让金德里希看起来十分古怪,仿佛一个侏儒来到人类世界干起活儿。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金德里希说道,他朝着公函点了点。
“你当然不知道。你有自己的职责,书吏,你的职责是根据部门准则评估这些公函的真实性。这里有印章、沉思机标记、技师的批准记号、重要术语检验。”他朝着这些东西依次示意。
“其他人都毫无异议地完成了他们的工作,而你的工作是检查它,确认后进行相应的分级,然后传递下去。“
”你只有在特殊情况下才能阅读它们,那是因为你并不理解上面说的是什么。从而无法确认它的真实性。这没什么,因为你本就不该去理解它。”他露出一丝冷酷的微笑,
“更不要说产生自我的判断。”金德里希是对的,琼尼不该去查看公函的内容,更不应该试图去理解它,甚至产生判断采取行动。
“但我觉得也许这份情报会非常重要,也许总督大人会感兴趣?”琼尼试图辩解,向金德里希证明他的鲁莽行为是出于对帝国对总督的忠诚!
“呵呵,书吏,我对你的忠告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要思考,这对你不好。”
“但是我担心繁琐的流程会影响情报的时效性”琼尼吞了口口水,压低声音,这算是他最后的倔强。
“拜托!”金德里希打断他,露出劝诫的神情,
“什么时候你开始产生这种奇怪的自信了?你只是个无名之辈。你只需要做好本职工作,至于那些情报的重要意义自有拥有与其匹配智慧的人杰来判断。”
金德里希的话语让琼尼感到无比卑微。
“请原谅我的鲁莽与僭越。”琼尼感到羞愧,手指在他那肮脏的长袍前扭动着。他不想要这么做,但发觉很难控制身体。
“自然会有人来处理这份公函的。”金德里希叹了口气,想了想,再次看向那份公函。
“你什么时候出现了自我判断的倾向的?”
”我也不清楚,就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你的脑海中没有产生疑问?”
“没有,因为是在无意识下看到的?”
“所以你就产生上报的冲动?”金德里希的手指放在羊皮纸上。轻轻地敲击着。
“嗯,是这样的。”
“所以你觉得这是帝皇对你的启迪?“
”嗯,当时是这么想的。”
“那么帝皇为何会这么做?选中你这个寂寂无名之辈,传递神谕?”
“我不清楚”
“不,帝皇不会迷惑我们,虽然我赞赏你的忠勇,但我还是打算向忏悔者劳伦斯报告你的这个异端行径。”
琼尼猛地抬起头说:“不!大人!拜托了!”
在他那微小的世界中,忏悔者劳伦斯的造访绝对是最糟糕的事情。
金德里希抬起一只手。“好吧,琼尼,我不会的。这次就算巧合,我赞赏你对于自己笨拙行为的诚实。不过接下来的四轮周期你会被扣除半小时的睡眠时间,我认为更多的工作会帮助你集中精神。向帝皇祈祷吧,感谢他引导我宽恕于你。沐浴在帝皇之光中,我心怀慈悲。”
琼尼本应充满感激,但他的目光飘回到桌上的公函时。
每当他看着那个公函,他就会有一种强烈的心悸感,那感觉迫使他向其他人倾诉,强调事情的重要性。
“总监·····,您会妥善处理这份情报吧?”
“满意了吧,我不会再补充了,”金德里希并没有回答琼尼的问题,而是草草说道,“等你回到岗位,要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你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不论是你还是我,现在,回去工作。”
自从那些讨厌的绿皮怪物入侵以来。越来越多这样的公函便像雨点一般泼洒过来,每周我都会看到许多比这糟糕的多的公函。
帝皇在上,这种数量史无前例,整个星球都在燃烧。如果每个书吏和其他小人物都萌生自我意识,带着自己的苦恼来叨扰我,你觉得我会做何反应?
不过我读到了,我读了所有公函,而我理解这些公函,琼尼书吏。
”你觉得这让我做何感受?”
“非常糟?”
“比这更可怕。”他沉重地说道,那份溢于言表的痛苦并非装腔作势。“好的,总监。我很抱歉。”
“如果这个公函真的如你所担忧的那样重要,那么帝皇会确保它送到合适的地方。并由正确的人做出适当的应对的。
这便是我们的使命。帝皇并非通过个人施行他的意志,而是通过内部的整个文书系统,这是最神圣的机器,你我只是其中微小的一个零件。
一个人努力微不足道,但团结一致,我们便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帝国。
放心,你微不足道的劳作将会和其他亿万人的劳作聚集为非凡的事物。这便是我们的工作方式,,这才是帝国需要我等的意义,因此我们应该谦卑。而不是质疑”
“是,总监。”
“你要心怀信仰,处理书吏琼尼。只要帝皇在黄金王座上注视着我们,一切都不会出差错。”
琼尼微微欠身行礼,准备告退离去。
而金德里希总监则拿起一支大羽毛笔,继续他的工作,继续读着一张冗长的列表。
琼尼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伸手想去拿那份公函。
“就这样吧。”金德里希头也不抬。他的左手摇了摇桌上金色的摇铃。
一名男仆走了进来,在看了琼尼一眼后,那位仆人不由分说地拉起琼尼的手肘,将他拽了出去。
仆人的动作很轻,却满脸怒容。
随着精美的实木大门缓缓关闭,琼尼跟随者那台伺服颅骨缓缓离去。
琼尼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金德里希拿起那份公函,只见在琼尼没有注意到的下方,赫然写着,异端黑暗灵族出现的信息。
金德里希略微沉思片刻,便将那份羊皮公函投入了一旁的壁炉之中,这样的情报不会只有一条传递途径,但能够延缓一时也是好的。
面前的壁炉噼啪作响,羊皮纸有着出乎意料的韧性,焚毁的速度十分缓慢。
突然,红色火苗突兀地变成了莹绿色,顷刻间便将羊皮纸焚烧殆尽。
金德里希背后的阴影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开始疯狂地摇曳起来。一个身影从黑影中缓缓升起。
“主人”金德里希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他的额头死死地抵在地毯之上。不敢移动分毫。
“你做的很好,值得褒奖”
他的身前站着一道干瘦细长的身影,苍白如霜的皮肤被一只金属脊骨组成的尾巴缓缓支起,上面插满了充盈着绿色液体的注射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