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过后，时间过去了两周，清水澄并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对偶像的兴趣，小泉奈也把那些都抛在了脑后，好像那天下午放学路上的话从来不是她说的一样。

后天便是七月二十一号，高中三年级的第一个暑假即将到来。

明天，正好是乃木坂46开启正式报名的日子。

当然，对于作为升学考生的他们来说，暑假只是换到另一个场地继续又一个新学期。清水澄的大部分同级生所要做的，也就是从每天白天去到学校变成每天去到他们原本就固定的去的私塾学校，接着按照私塾老师们私人订制的复习计划继续推进着复习的进度。

而她毫无疑问属于另外的一少部分人。不过在家复习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清水澄丝毫不担心。人如果因为没有能力改变的事一直担心，是没有办法继续前进的。像是地震来临、或是海啸掀起、又或是富士山明天就要喷发，这些人力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除了去接受这样的现实，并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又不能真的去自杀。

清水澄和小泉奈并肩走在校园的主干道上，各自手中都抱着厚厚一叠课本，这是为了避免放假当天需要带回家的资料太多造成负担，趁着最后的剩下的几天分批带走。

斜阳燃烧的光线透过路旁行道树的茂密叶丛投射到清水澄的侧脸，为她修长分明的睫毛染上一丝金黄。

“太阳还是这么讨人厌。”清水澄逆光望去，傍晚的阳光不算太刺眼，可她还是眯起眼睛才看清阳光下的场面。

西边，正是学校的露天运动场所在。棒球社的成员们在努力训练，男生们的喊声填满了空旷的运动场，时不时就有人在跑动中扑向了草地。

“现在是夏季甲子园的预赛时期哦，听说今年我们学校有望打进正赛呢!”小泉奈走到了行道树下，同样望着运动场的方向，兀自开口：“他们还真是拼命呢！不过这也没办法，无论是想借此进入大学也好，或是一举成名走上职业也罢，不拼上性命大概是做不到的吧。”

清水澄动了动嘴角，随后移开了视线。她继续向前走去；“走吧奈酱，抱着这么些书手臂很酸呢，还是快点坐上电车吧！”

“来了来了，等等我啊小澄！”

少年们挥洒青春热血的怒吼留在了她们身后，清水澄没有过多的时间驻足停留，命运的路途就此分出了岔口。

清水澄心中莫名升起了担忧。

她向来对他人的前路表现得漠不关心，甚至对好友小泉奈的选择也从来不置可否。每个人的想法不同，选择怎样的前进方向的理由也不同，她没有办法也没有意愿去理解每一个人。清水澄有限的关注只能倾斜在自己——以及真正的朋友身上。

简单来说，她支持所有人的选择和想法，也同时对所有人说着同样惠而不费的话：“如果那就是你的梦想，那就试着去实现吧！”

是的，清水澄不在乎，而诉说梦想的人同样也不在乎，分享只不过是他们的本能作祟。凭借着对他人的理解，清水澄成为了大家口中称赞的好人。小泉奈也曾经对她说过：”感觉什么事都能跟小澄说呢，无论多么异想天开，只要在小澄面前，就不会有被人取笑的担心。真温柔啊，小澄。”

而在清水澄自己看来，她只不过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却被裹挟着披上了温柔的外衣。

但是今天她有些担忧。大家好像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失败的后果，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去。为什么大家总是显得那么自信？又或者说，他们只是把失败的可能打包埋下，逃避不去理会，像河豚一样把气鼓进胸膛，佯装自大。

害怕或是恐惧，不允许被提起。

这样的话大家就能够完成梦想吗？

不是的吧。

那么清水澄自己呢，她可以考上早稻田吗？承受着父母从出生以来的期待，承载着一家三口多年来的心血，只是这些苍白无力的东西就足够支撑她走在别人的前面拿到录取名额吗？

不是的吧。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天才，学习也只是按部就班，是任何人只要愿意就能做到的努力程度。

不行的吧。

清水澄第一次对考上早稻田大学这个目标产生了恐惧，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是否不自量力。从小到大，这个目标对于她来说好像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父母觉得她做得到，于是她也觉得她做得到。没有应该，没有也许，只是路在那里，就理所应当地能够走到终点。

“不行”这两个字突然冒出、刺进了清水澄的脑海。她感到无力，甚至痛恨起了自己的浅薄，原来她才是从来不曾思考过的那个人！她表现出来的所谓的不在乎、事不关己，只不过是自己根本没有真正的意识到，即使是被赋予的梦想，也是足够她负担不起的沉重。

清水澄抱紧了怀中的课本，它们被勒得些许变形。她死死抿住嘴唇，额头抵在了怀中的书上，眉头皱死，眼睛久久不敢睁开。

幸运的是她已经坐在了独自回家的电车上，此刻的失态并未展露在好友眼中。

“过一会就好了。我的想法一定是有哪里不对！不能往死路里走。不要去想这些不相干的问题，冷静下来，清水澄，冷静下来......”清水澄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像一个催眠师。

清水澄坐在车厢长椅的最右侧，明明车厢里人不少，周围的人却与她隔开了些微的距离。

她低头坐着，从颤抖到平静，无助又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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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站后，清水澄飞奔着跑回了家，不曾停顿。

当清水幸子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看着眼前人影冲进家门的狼狈模样，差点没认出自己的女儿。

只见清水澄大汗淋漓地坐在玄关上，一叠课本倒在地板边，书包压在刚脱下的鞋上。她额头上的汗液浸湿了前发，清晨出门时绷紧的马尾也在跑动的过程中变得松散，趁机从发圈的束缚中逃逸的些许发丝杂乱凌空。她面色涨红，大口喘息，剧烈的呼吸之后，胸膛不断的起伏才渐渐平缓，“咳咳...”她又小声咳了起来。

“你怎么了小澄...出什么事了？”清水幸子的语气中带着惊慌，从未见过女儿如此慌乱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清水幸子走到清水澄身边蹲下，却顾忌着自己还穿在身上的围裙，只是用手抚上了清水澄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清水幸子抚背的手缓慢轻柔，清水澄从咳嗽中渐渐舒缓。

“我去洗手。”清水澄径直逃开，锁上了卫生间的门。

水龙头被拧开，水流倾泻下来，填满了洗手池，清水澄赶忙拧上开关。她弯下腰，屏住气息把头埋进水里，冰凉的水让她脸上的余温迅速冷却。

清水澄面朝下直起了身体，呼出口气，又捂住嘴不让自己再次咳出声。她擦干了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得不成样子，涨红还未散尽，校服沾满了汗渍和水渍。

镜子的下半部分，满是水珠。

清水澄看着狼狈的自己，开始整理仪容。半晌，她走出洗手间，走廊上站着一脸担心的母亲。清水澄迎上去，嘴角挤出微笑：“妈妈不用担心，我今天只是有点急着回家，下电车的时候外面起了风，身体就不自觉跑起来了！”她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已经快七点半了，于是继续发问：“爸爸呢，怎么今天还没回来？”

清水幸子神色中的担忧不见减少，但她没有多问，接过女儿递来的疑问回复：“你爸爸今天和老同事出去喝酒去了，会晚点回来，饭已经好了，我们先吃饭吧。”

清水澄应声，和母亲一同走向餐桌，清水幸子绕过餐桌又走进厨房，随后端出两碗味噌汤摆在桌上，其余菜式早已摆好。清水澄坐下，椅子有些摇晃，发出“吱呀”的声音，没有人在意，母女俩沉默着开始解决晚饭。

“等爸爸回来，我有些话想跟你们说。”清水澄咽下最后一粒米饭，对清水幸子开口，没有抬头。

“可以的哟小澄，那要不，就在客厅等着爸爸回来吧，看一会电视，放松一下也不错。”母亲很快回答。

清水澄摇了摇头，拒绝了妈妈的提议：“不用了妈妈，我带回来的资料还需要整理一下，今天的练习也还剩下一些，我先上楼把这些事完成。”没等母亲再劝什么，她收拾好餐具，拿起被整齐地摆放在上楼的第五级台阶上的课本，回到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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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十点，父亲开门的动静终于响起，透过轻薄的木质隔板传到了二楼的清水澄耳中。她赶忙下楼。

清水弘文今天久违的去了趟居酒屋，陪着从东京赶回来的老同事一起喝了四大瓶清酒。他来请客，为了感谢老朋友费心帮他送来的一大箱学习资料。

老同事从小与他一同长大，考上大学后回来和他一同在本地印刷厂工作，他学历高能力强，深受赏识，后面便被东京的公司挖走，举家搬迁。

在听说清水弘文的女儿准备应试早稻田大学后，清水弘文的这位老朋友便向相熟的私塾学校讨要了一份完整的早稻田大学复习资料。

酒桌上老同事拍着胸脯说：“没问题的，弘文君。这所私塾的教材印刷、宣传全部是由我们公司办理，我和他们的一位教材编撰小组的老师关系很好。只要这份资料能起作用，就不辜负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清水弘文感激不已，与老友边酌边饮，开怀畅聊。

散场后清水弘文将喝醉的好友送上了出租车，好在他自己酒量不错，抱着装满资料的一个大纸箱亦步亦趋走回了家，一路上开心得像是挖到了宝藏。

清水弘文进门小心地放好箱子，却见妻子迎面走来，略带愁色。“怎么了？”清水弘文发问，吐气满是酒味。

清水幸子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一阵脚步声，清水澄从楼上冲了下来。

“爸爸妈妈，我有些话想跟你们谈谈！”

女儿的声音异常坚定，话音里还有些激动，刚刚到家的清水弘文吃了一惊。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看向妻子的眼睛，好像得到了什么反馈，清水弘文点下了头：“好，我们坐下来说吧。”

一家三口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清水澄冲下楼的时候还很勇猛，现在却怎么也张不开口。父母的视线汇聚在她身上，等着她开口说话。

她有些紧张，低着的头一直没有抬起，眼睛里只剩下被她压在身下已经泛黄的白色沙发布，她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比沙发布更白。

“不行，不能这样，我得说出来！”清水澄掐住了自己的腿，用了很大的劲。

“我...我，想...想要去，参加甄选！”剧烈的痛楚让她张开了嘴，她奋力说话，出口的话语竟有些失声。

可清水澄的父母听得清清楚楚。

清水弘文继续问道；“是什么甄选？”

清水澄吐出一大口气；“是...一个偶像甄选......”

“偶像，为什么？怎么小澄突然对这个有了兴趣？”清水弘文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聊家常。

“之前...之前在电视上看到了，然后去问了奈酱...甄选的话，是在暑期进行......”

“很花时间吗？”

“不，需要选手参与的时间总共不会超过一周。”

“那么大学呢？”

“会好好准备去考的，这个偶像甄选，我只是想去试试看，奈...奈酱说还挺好玩的。”

“不是骗人的吧？这个甄选。”

“应该不是，宣传网站上，有索尼音乐的商标，制作人是秋元康先生。”

清水澄一一回答，偷摸观察着父亲的神色，紧张的情绪逐渐安定。

“真的...很想去吗？”父亲的语气变得低沉。

“就是...想去试试，就这么一次，想要知道，被选择是什么感觉。”

清水弘文沉默起来，清水澄的眼神又转向了一言未发的清水幸子，却见母亲坐在一旁，同样低着头，望着茶几出神。

“所以，不去试一次，小澄也不会甘心吧？”父亲再次开口，清水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幸好这个问题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那就去试一试吧，就当是暑假学习生活偶尔的放松。”

“好的。”清水澄下意识应下，随后才反应过来，父亲已经同意了她的请求。

她开心的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显得手足无措。

清水弘文没有在意，只是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个进行甄选的偶像团体叫什么名字？”

“乃木坂46。”这次清水澄回答的很干脆。

“我知道了，去睡觉吧，时间不早了。还有，那箱资料你拿上楼，是和你考大学相关的。”

“好的，谢谢爸爸。”她搬起箱子，走了上楼，明明抱着重物，脚步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轻快。

清水弘文和清水幸子都没有起身，也没有交谈，今晚的一切决定都由清水弘文作出。没有反对，也许就算得上一种支持。

清水弘文向后背靠在沙发上，他在清水澄出生前就戒掉了烟，可此时此刻，他正想来上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