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只露过一次面的金总居然出现了，自上次给众人安排了活以后，几个月不见，倒不知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

金总在工地上走了一圈，刘得功就喊着所有人停工，开会。

一会会时间，食堂前面乌泱泱站满了人。对于开会这事，大家其实很乐意，尤其似小工，巴不得会开的时间越长越好，反正钱照拿，还不用干活，无非就是听几句废话，关系自己的就上点心，无关的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今天把大家喊过来呢，是有三件事情。第一，今天停工一天，早上收拾工地卫生，下午收拾工宿舍卫生，到时候我来查，谁负责的地方没收拾利索，扣一天的工钱。第二，晚上每人来这里领一套衣服，明天必须穿上，这个是免费送给你们的。再一人领一个头盔，这个明天也必须戴上，明晚了交回来。第三，明天大老板和记者要来，问到了不要乱说话，谁乱说出了岔子，扣一个月的工钱。”金总照例是言简意赅。

张得功接过喇叭，又补充了几句。“大工带小工，先把自己施工的一块收拾整齐，再的地方，我到时候给大家分配。另外，孙海洋，白荣喜，刘援朝，张强，你们几个人留一下，到我办公室来。其他人散会。”

金总也在刘得功办公室，等着刘得功安顿几人坐下，倒了热水，金总咳了咳嗓子。

“刘工说你们都是机灵人，会说话。所以就把你们留下来，说个事情。”

“明天大老板要要陪着大领导过来，还有省电视台的记者过来，到时候可能要有几个人工人露面，说几句场面话。”

“刘工的意思，就是让你们几个准备着，如果记者采访的话，好好说话。”

“一个是安全上的，明天一定要把安全帽戴规范，领导和老板来了，也让戴上安全帽了进工地。问安全上的问题，你们就说进入工地就佩戴安全帽，上班前进行安全培训，每天进行安全检查。”

“再一个是生活上的，你们就说工钱每月按时发放，免费提供住宿和午饭晚饭。你们找几个比较整齐的宿舍，如果记者拍的话，就往里面领，这个刘工你盯一下，不要出岔子。”

“最后就是套话，说什么日子越过越好之类的。”

“就这么几件事情，你们今天也别干活了，就想想怎么说话，打个草稿，让刘工给你们看着改一下。电视上露脸的机会，一般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金总说完，跟刘得功打招呼。

“你就操心着，我先去大老板那里了。”

送金总出门上了车，几人跟着刘得功重新回到房里。

“刘工，这真要上电视啊，我有点慌。”说话的是张海洋，话这么说着，却是满脸雀跃。作为第一个被点名的人，张海洋应该是真有些本事的。

“张工，你可别谦虚了，前些年，公社大会上百千号人听你讲经验呢。”刘得功知道张海洋的得意事，就是跳下河里救了三个落水的娃娃，县上市上给树了典型，百千号人前面讲话，还真不是虚的，刘得功觉得自己可能腿都打颤。在工人面前讲话，一则是一直在工地待着，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差不多都认得，二则也是金总不管事，他名义上只是技术负责，却是实际在管着工地，抛头露面也是没法子，要不按照他的性子，还真只想做一个技术员。

“大家也别有压力，话就是金总说的那些话，要注意的就是，万一采访到了，要说普通话，要不然一口方言，记者都听不懂。”

……

第二天的时候，工人全都假模假样的在干活，一则呢，这整洁干净的工地还真不适合干活，无从下手，一动手就乱，乱了可要扣钱的。二则，换的这一身新衣服，可舍不得弄一身泥，待会领导们走了，还要回去换回来呢。三来，这电视台的记者要来，大家都蛮好奇的，以前只看过电视，还真没见过拍电视的。

天气本来好好的，可不知哪来的一股妖风，一会会居然吹来了漫天乌云，风刮得沙土乱飞，气的工人开口大骂。下雨了不光耽误赚钱，也耽误看稀奇啊。

这会，坐在车里的大老板也在心里暗骂，什么破天气，什么天气预报。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本来算的好好的，全被这破天气搅黄了。

大老板姓金，叫金振恩，也是个大学生，毕业了靠着大舅的关系，顺顺当当进了金城市委办，奈何这小子不是个安分的主，干了一年，也亲眼目睹了社会的巨大变革，偷偷就辞职下海了。

一家人没法子，就托着关系，让他包了几个修路的、家属院的项目，他人活泛会来事，活也干的好，倒是很快手里头接了一大堆的活，光91年手头就干了二三十个活，过手的钱几个亿，一时成了金城首屈一指的大建筑商，搞的省建市建有时候还得从他手头包活来干。

去年年底的时候，总管府发了《关于全面进行城镇住房制度改革的意见》的文件，金振恩就意识到，自己腾飞的机会来了。各机关领导，哪个不是人精，看到这个文件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单位，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借钱，一股脑来建家属楼，找谁建呢？当然是找金振恩，还都是各单位的头头脑脑的，于是，这半年了，工程接到害怕，酒桌上的心慌，可他乐意啊，都是哗哗的钱往口袋里流啊。

可是工程多了，就有个问题，人手不够。工人其实好找，这年头，缺啥都不缺干活的，农村里小青年，主要给钱，想要多少有多少。缺的是什么，是管理人员，是定用的管理人员，大学生金贵啊，有志气有想法的都跑沿海了，想报国报民或者图个安稳的，都去各大机关事业单位了，剩下愿意到地方企业的，本来也抢不到几个，可就算高薪抢到几个，也不敢直接放手让管事，毕竟工地上的事情，不出事还好，一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况且这房子都是给领导们修的，那要是以后出事了，可就真是茅坑里大灯笼—找死了。

可这人才跟不上，工就开不了，钱就到不了手，眼看着各类房地产公司遍地开花似的出现，小小的金城半年多了七八家，可把金总心疼坏了。

本来雄心万丈，放眼全国跑马圈地呢，可现在连基本盘都要丢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金振恩觉着要秀一秀肌肉，也要安一安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