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祥三十一年,三月。
柳絮漫天,天空湛蓝。不远处的天空中飞着几只纸鸢,酒楼外客人进进出出,小摊小贩热闹吆喝着。孩童拉住他的母亲指着冰糖葫芦硬是不肯走,母亲无奈的摇了摇头拿出荷包给他买来一串,孩童高兴的跳了起来拍着手掌。
宁国都城京阳呈现出祥和繁华的景象,这是当朝皇帝的功劳,自继位以来三十一年,制定法令,开垦阡陌,劝导农民务农桑,下令士兵习武增强国家防御能力,裁撤冗官,励精图治,将前朝留下的隐患一个个剔除,使宁国逐步走向繁荣。
礼炮鸣尽,宾客络绎不绝。客人前脚迈进去,担着礼品的下人跟在后头。站在门外的本家小厮拿过客人递过的礼品清单开始通报:“礼部尚书黄大人,送来……”
过路行人看到此番热闹的模样,便驻足细看,原来是工部尚书林进繁林大人在为自家女儿摆宴。南城凡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上门参加林府千金林清曦的及笄礼。
宁国皇帝曾颁布诏谕,要求男女平等。提升了女性在当时的地位,富贵人家亦皆开始为自家成年的女儿举办成人礼。
一位身着烟紫色薄纱裙的少女缓缓从廊庑那头走过来,双眸宛似一潭清水,这少女容貌清新秀美,眉目间隐然透露着一股书卷的清气,眼角处那微微泛红的小胎记更添了些许俏皮感。她正准备迈进内庭院时,被一丫鬟拦住。
那丫鬟面带歉意畏怯的与她说道,“小姐,现在客人已陆续进府了,您不能再去庭院的,免得碰上了生人。”
宁国的及笄当日有一个忌讳,女子在及笄仪式未完成之时不能见了陌生男子,若见着了,便是要嫁予他,不然就不能受到神明的保佑。
不过,林清曦才不信这些呢,紧皱眉头,面露些许不耐烦说道:“那你应是去那一头拦着不让生人进来,而不是拦着我。”
“这刁蛮的性格也不知是谁惯的,若是被来府上的客人听到了,可真是败坏林家门风。”话语刚落,一道身影从庭院的竹林小径中慢步移出,身旁还有一位丫鬟搀着她。只见那说话之人,着一身金丝描线裙,斜插两支镶嵌了小夜明坠珠簪,手臂上戴翡翠玉镯,就是脚上的一双绣鞋,也是金丝银线,绕着大红牡丹,富贵难言。但这雍华着装尽显老态,与她那年轻可人模样甚是不相称。不过,尽管面容姣好,心若不善那也是白搭。
林清曦将目光剜向那缓步走来之人,悠悠开口道,“我爹惯的,您若有意见就与他说去吧。”现在若不是她怀有身孕,怕惹着她,动了胎气,自己也不必如此忍气吞声。
三姨娘听到她说的是老爷后便缄口不言,蔑了林清曦一眼,轻“切…”一声后径直走开。
见那难缠之人走开后,林清曦又将目光投回刚刚阻拦她的丫鬟身上,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便也不想再为难她了,待天色暗些,自己再来吧。轻叹口气,便转身离开,回自己的内院去。
与人群嘈杂的前厅相比,西厢院一片祥和。院内的主屋前栽有林清曦最爱的木槿树,现正值三月未到花期,矮树上刚冒出几片嫩绿色的叶子。
一位妇人由丫鬟搀着缓步走进西厢院,那妇人,瞧着像四十好几的模样,脸上虽已爬上了细纹,但还是难挡她的出众的五官和由内而外散发的气质。想必年轻时定是有众多追求者的美人。但她面无血色,像是久病缠身…
“咚咚咚。”妇人身旁的丫鬟轻敲着房门。
“二夫人。”房内丫鬟将门打开,看清门外的人后行了个万福礼,站在一旁,让二夫人先行迈入。
妇人对丫鬟微微一笑,慢步进入房内。
林清曦回头望了望,唤了声那妇人“二娘。”后放下手中的梳子,走过去搀着林二夫人许氏到椅子旁坐下。轻吐了口气,还好她方才回来的早,若被二娘知道了,她定少不了一顿骂。
“二娘,现在正值春季,您老毛病最易犯了,就不要随意走动,好好在房里休息,一会儿典礼开始再让婉玉去唤您就成了。”看着她二娘憔悴的脸色,林清曦又忍不住多说几句。
二夫人扶着林清曦的手背,微微摇头,“毛病是一直在的,可今日却是仅有一次的。”说着情到深处眼眶里便泛起了泪光,“曦儿,还好你愿意让我为你加笄,我还以为…这辈子都没这个福气。”
“二娘,您别这么说,曦儿自幼就失去了娘亲,您对曦儿疼爱有加,您肯为我加笄是我的福气才是。”
“嗯,我的丫头终于长大。”二夫人微微点头,用手帕轻抹眼角,露出欣慰的笑容看着林清曦,“好了,我这又不是嫁丫头。不伤心了,不伤心了。”意味深长的看着林清曦莞尔一笑。
“二娘!”林清曦害羞的转过身去,低头左右揪着手帕。
一旁站着的丫鬟婉玉和凝儿相视捂嘴偷笑着。
二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好了好了,就不戏弄你了。来,坐下让二娘帮你绾发。”
“嗯。”林清曦乖坐到梳妆台前。
二夫人边帮林清曦梳头边和她说道:“今日有很多官员带着他们的公子来,名义上是来参加宴会,实则…你应知道吧。”二夫人暗示道。
林清曦生母早逝,她是由二夫人一手带大的,二夫人从小便教着林清曦熟读女训女诫,习歌学舞,教导她成为了一名大家闺秀,在城中也有着幽娴贞静之名。有很多大户人家的公子早就想来与她定亲了。
林家向来将其爱若掌珠,而今林清曦也满十五了,往日可以以年龄太小而回绝,但如今也到了许嫁之年,林尚书在不愿将自己的宝贝女儿嫁出也不行了。所以,他便想借此次宴会好好考察那些少爷公子哥一番,为女儿择一良人,寻个好人家。
但好似流体内流着是她母亲血液的原因,林清曦的性子与她母亲一样很是拗硬,不甘在闺中刺绣插花的她思想超前,好学不倦,熟读圣贤书。她反对父母的包办婚姻,而且她也早已心有所属了。
林清曦气鼓了腮帮子愤愤说道:“就知道,爹的心思从不会单纯!”
二夫人赶忙为林尚书辩解,“老爷是为你着想,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好好观察各家公子,为你挑选最合适的人选呀。”
林清曦才不愿听呢,她二娘总是护着她爹,她自是明白的,“本小姐喜欢的人自己会挑选。要是不喜欢,就算是把我绑着嫁过去我也是不会屈从的。”
二夫人停下手中的梳子,面露严肃,“女孩子家不能这般粗鲁。”
林清曦看着铜镜中她二娘的神情,便讨好的说道:“此非在二娘身边我也不敢有如此之言呀。且说了,二娘也不肯将我嫁于不好之人,一生皆处于不幸之中吧!”
“你这丫头!小嘴贫的呀!”二夫人还是无法招架她的撒娇,无奈的摇了摇头。
林清曦看着她二娘又露出笑容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虽然二娘是不会真的生她的气,但还是不愿惹她二娘不快啊。
二夫人垂下眼睫,心中暗涌悲意。手上一下一下帮着林清曦梳头发,想起了自己还未出世便死去的孩儿,若那的孩子如果顺利出生,今年也该有十五了吧。
曾经,二夫人也是有过一次身孕的,但无奈她天生体弱多病、常年服药,落了一些旧疾,以致未满四月就胎死腹中,这倒罢了,可未料到她此后竟再不能受孕。
二夫人别过身去,抽出手帕迅速擦了擦眼泪后转回身来。将林清曦的头梳好后,看着铜镜里的林清曦问道:“看看,可否喜欢?”
林清曦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的点着头,“二娘梳的发曦儿一直都很喜欢!”转头面向二夫人笑的像个孩童。
“嘴贫!”二夫人用手刮了一下林清曦的鼻子无奈的笑了笑,“待宾客皆入席,仪式将开始之时,二娘再差凝儿来唤你。”二夫人交代完后,凝儿搀着她走出房门,要跨出房门时转头回去面露严肃叮嘱道:“仪式未开始不能见了生人!”
林清曦像被戳中心思似的,愣了一下,害怕她二娘看出她的心思便马上点头道,“嗯嗯,知道了。”
二夫人虽有疑心但想想还是算了,想来她今日自会有分寸。
“傅丞相及公子到!...”下人不断报着进来的官员。
“张县令及公子到!....”
“多谢丞相大人赏光光临寒舍。”林尚书看到傅丞相后赶忙迎上前去。
“哪里话。”傅丞相笑着凑近他的耳朵悄声说道:“听闻林家小姐长的很是俏丽,也不知我儿是否有这个机会啊。”
林尚书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何意,在脑海里思索一圈后,才恍然大悟般拖长音:“哦~”了一声,与傅丞相相视大笑着。
笑声收歇,林尚书正声道,“想必这位就是傅公子吧。”看向站在一旁的傅舒阳,“与傅丞相当年一样飒爽英姿啊。”
傅舒阳身着一身水墨色衣,头发以白玉环套着顶髻,黑亮垂直的发散在颈后。少年有着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眼眸,棱角分明的轮廓,身高八尺腰颈挺直,宛若黑夜中的鹰。
“晚辈傅舒阳,见过林大人。”傅舒阳面带微笑,弯腰向林尚书拱手道。
“呵呵,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当年我啊,不及他。”傅丞相视着自己的孩儿笑了笑,脸上满是自豪的表情。
“丞相过谦了。”林尚书淡淡一笑,伸手请傅丞相到西席上宾座位上去。“不如先就坐,一会我们再好好畅谈一番。”
“好说。”傅丞相应答一声后便与傅舒阳顺着林尚书的指引到位上去。
方才与傅丞相一起进来的张县令及他的儿子张凌宇,见林尚书一直与傅丞相在谈话不好上去打扰,便在一旁侯着。见他将傅丞相安顿到座位上后,张县令领着张凌宇恭敬的主动上前与林尚书问好。
林尚书看到他后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的朝他点头,后叫下人带他入位。
张凌宇见林尚书的举动便黯然颔下头去。虽然已经做好了被他瞧不起的准备,但真正被他漠视摆以冷眼,难免还是会有些失落和难堪。
张县令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不必放在心上,赶快入座去。
林府管家领着一个人走到正在招呼其他宾客的林尚书身旁,报上该人名号,“老爷,李丞相府管家来访。”说完便退到一边。
“林大人,我家老爷今日体气违和,不能前来参加令千金的宴会,望您海涵。为表歉意,特命小人送来一些贺礼,请您笑纳。”管家说完便引了引身后的小厮,让他们将礼品抬到林尚书面前。
林尚书笑了笑,这个笑更像是久经世事后自然而然上扬的嘴角,“李丞相太客气了,回去告诉丞相要多保重身体才是啊!”
李府管家陪在李丞相身边多年,也清楚自家主子在朝堂上与哪些人一个阵营。李丞相与傅丞相是当朝左右丞相,平起平坐相互牵制的死对头。
倘若林尚书与傅丞相交好,自然与自家主子就是敌人了,这种场面戏,他还是明白的。
李管家也朝林尚书笑了笑“好的,小的回去一定告知主子。那小的先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