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中书省。
李林甫坐在堂上,身旁一堆“圣旨”丢的乱七八糟,身为中书令,他对中书舍人们很是不满意。
有时候,人太过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会显得身边人过于白痴。偏偏李林甫年事已高,只比六十二岁的张九龄小五岁,凡事不能亲力亲为,他需要中书舍人成为他的手脚,只可惜,这手脚很不灵活。
“嗒嗒嗒”的脚步声从中书省外传来,牛仙客姗姗来迟,脸上带着惶恐,看到中书省的大堂乱成这个样子,更惶恐了!
“这……这是怎么了?”
牛仙客躬着身子,紧张的看着李林甫。
李林甫一眼过去,嘴角便是一撇:
“牛相昨夜又是未睡吧。”
牛仙客幽幽一叹:
“唉,我是真的睡不着啊李相,天亮了以后才微眯了一会儿,这才迟到了。话说,您应该知道了吧,驸马府的事。”
李林甫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卷“圣旨”,递给牛仙客道:
“圣旨都去大理寺了,你说呢?”
牛仙客赶忙伸手接过,同时跪坐在地:
“这么快?”
“不快不行呐!”
李林甫站起身子,负手而立道:
“陛下现在可在气头上,就凭那些蠢货,能写出让陛下满意的圣旨吗?”
在唐朝,一份圣旨的出炉顺序是这样的:
由中书省的中书舍人们针对某件事情各自写一道圣旨,相当于初稿,写好后送给自己的领导中书令,中书令在其中选一道自认为写得最好的,再加以修饰润色,也就是熟稿。
然后送交给皇帝盖个章,皇帝如果有不同意见,可以用红笔写在圣旨的空白处,但理论上,即便是皇帝也没有直接否决圣旨的权力。
这之后,圣旨再交给门下省审查盖章,最后再交给尚书省执行。而只有经过这些程序,并且有中书省、门下省、皇帝三方共同盖章的圣旨,才是一道有效的圣旨,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完全具有法律效应。
哪怕是当年的武则天,就曾因为绕过凤阁鸾台发布了一道假圣旨,也就是中书省和门下省,女人嘛,从而引起了群臣诟病。
所以此刻,李林甫口中的“废物”,指的自然是中书舍人,而从这一地的初稿来看,也着实没骂错。
虽说皇帝没有直接否决圣旨的权力,但真要是心中不满,也可以从别的地方找茬。李林甫不会给唐玄宗这样的机会,看了一圈不满意后,干脆亲自上阵,拟好圣旨给兴庆宫送去。
历史上的李林甫,文化不高,此刻也一样,但要说揣摩圣意,他自是一绝。
牛仙客看着手中的“圣旨”,始终不明白这怎么不好,却不敢直接问,还是绕着弯子道:
“裴衡,成刑部侍郎了?”
“这是肯定的。”
李林甫毫不犹豫,似乎早已猜到。
牛仙客却是眉头紧皱:
“他不是啥也没干吗?”
“那也不能归功于杨铦啊!”
李林甫嘴角一勾,微笑洋溢在脸上。
“利用了陛下,还想得好吗?太贪心了吧。”
牛仙客总算反应过来,手中的“圣旨”看上去,也的确不好了。
“所以陛下只能把功劳安在裴衡头上,就此强调王潜一案之所以能真凶移位,全都是裴衡和大理寺努力的结果,跟杨铦没有半点关系。呵,这个裴衡,还真是捡了大运!”
李林甫摇了摇头:
“什么大运?只是脑袋还拴在裤腰带上,陛下封裴衡为刑部侍郎,并不代表心里的气撒完了,只不过杨铦是那位的弟弟,杀不得打不得,能怎么办?”
“这一点对于裴衡而言也一样,让他当刑部侍郎,其实是为了让他离杨铦远一点,再敢像这次沆瀣一气,皇帝家的刀快不快?他一定会明白!”
牛仙客放下手中的“圣旨”,斟酌再三,还是上前一步。
“话虽如此,可最难消受美人恩,陛下的心肠终会软的。而王潜一案,虽然依旧扑朔迷离,可只要凶手不是杨铦,对于杨家就是天大的好消息,陛下那边,也该想着如何册封了。”
“到了那时,一日得道,鸡犬升天,杨玄璬和杨锜不足为惧,可要是这个杨铦,长安城还能安生得了?李相,我可是听说,杨铦被裴衡带到刑部大牢以后,所关的牢房,乃是张九龄的。”
李林甫面色一怔,这个消息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杨铦和张九龄,住在一起?”
牛仙客就知道自己打听的没有错,对于李林甫而言,整个大唐也就只有陛下和高力士以及张九龄值得他在意了。
“虽然只有一日。”
李林甫的眼睛陡然眯了起来,脑海中想法良多。
“难道这一招,是张九龄教给他的?”
牛仙客眉头微皱,在他的印象中,应该不会。以张九龄的为人,想不出这么损的办法,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杨铦这一招,却搭上了很多人。
思及至此,牛仙客骇然的看了一眼李林甫,这两个人,倒有点像!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李林甫正琢磨着,然后就看到了牛仙客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不过他绞尽脑汁,人再聪明,也不可能跟牛仙客想一块去。
医者难自医,一个道理。
“没什么,只是觉得以张九龄的风度,加上他对杨家的态度,没道理帮杨铦,裴左丞要是知道的话,应该也想不通。”
牛仙客这话说得跟没说一样,李林甫岂能想不到这些?但关键是牛仙客也不敢说,你的敌人按照你的形状培养了一个你的敌人……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林甫这会儿却笑了起来,这个张子寿还真是有意思,人在牢里还能让他李林甫动脑筋,那就看看吧。
“不想了,当务之急,还是王潜的案子要紧。那人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高力士眼皮底下毒杀金吾卫假扮的王潜,我们的陛下,应该很是烦恼。”
牛仙客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来,当即点头道:
“就是啊李相,在陛下的眼中,长安城这些年一直是风平浪静,就算有事也在他的掌控之下。现如今,这件事却超出了他的预料,以陛下的性子,这段时间我们可要小心了。”
李林甫无语的看着牛仙客,不过想着小心无大错,也没说啥,只是道:
“你说一个人要是被关在一个地方,始终暗无天日,他会不会疯?”
牛仙客小心翼翼着:
“李相是说杨铦?”
“嗯。”
李林甫微微颔首。
牛仙客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佯装思考,其实也在思考,不是说不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