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京城,内阁。
温体仁还像从前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如山。然而,他藏在大袖里的手,却激动得颤抖起来。
“姓程的真怕他的骑兵派到大同了?”
温体仁多少有点儿不敢相信。这实在是太过愚蠢了,骑兵有着较强的机动能力是没错,可问题是从京城到大同足足七百多里,如果是正常情况下,也需要两天时间,不过两天两夜下来,这支骑兵就会成为疲惫之兵,甚至不知道有多少匹战马会累伤或累死。
可问题是现在是积雪甚厚,普遍在两三尺厚,当然,这只是温体仁自己的想法,如果他跑到塞外去看他的话,积雪远远没有京城那么厚,并不是说塞外下的雪没有京城大,而是因为大风,把积雪给吹散了,散落在低洼的地带,就像下雨时形成的山洪一样。有的地方看着平平无奇,有可能积雪深达几米。
吴宗达悠哉悠哉的喝着茶,阴森森的冷笑道:“姓姓的侥幸打了几场胜仗,便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他以为这里也是辽东呢?他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呢!哼哼,让一群训练不过一两年的骑兵,在草原上跟蒙古骑兵死拼?真亏他想得出来!”
温体仁摇摇头:“程世杰看似莽撞,实则谋定而后动,只是这一次,老夫实在想不出他哪里来的底气,不过却可以肯定,你在大同的布置泄露了,让姓程的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吴宗达冷笑道:“那是他找死!”
“信鸽放出去了吗?”
“早就放出去了,姓程的动用多少兵力,攻击哪个方向,漠北蒙古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等待他和他的军队的,将是一张天罗地网,他的军队出关容易,回来可就难了!”
吴宗达的神色变得异常阴森可怕,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无穷的恨意,那语气活像毒蛇吐信子时发出的咝咝声,令人浑身发冷。
吴宗达恨程世杰咬牙切齿,表面上是因为程世杰大逆不道的言论,事实上并不是如此,吴宗达宜兴人,官宦世家出身,早在其祖父吴性,弱冠时颇有文名,嘉靖十四年(公元1535年)考上进士,官至尚宝司丞。致仕后不愿在官场混迹,家居著书教子。在他的教育和影响下,一门四代有十人考中进士,其中探花一名。
宜兴吴氏自嘉靖朝就成为了宜兴一流世家,吴宗达的叔父吴中行,屡屡上疏弹劾权倾一时的大学士张居正,赚足了刚直之名,别看吴氏在文教方面表现出色,同时还是江南十大海商之一。
程世杰取代郑芝龙以后,开始统一制定税收,可不像在郑芝龙时代,郑芝龙收保护费是看人下菜,有的人多收,有的人象征性的少收一点,宜兴吴氏的太平商号就是属于少收的范畴,程世杰的宁海军控制江浙海洋贸易,每年向吴氏的太平商号多收几十万两银子的税,这对于吴宗达而言,这就是断了吴氏的财路。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那肯定是不死不休。
“姓程肆无忌惮地夺我等良田美宅,断我等财路,所倚仗的不正是他这支军队么?他飞扬跋扈,不到一年几乎将整個天下缙绅集团给得罪干净了,大家都睁大眼睛看着,等着看他的笑话呢!他一败,整个天下缙绅必群起而攻之,能咬一口算一口,就算咬不死他,也要咬他个鲜血淋流!”
温体仁喃喃地道:“不,这一仗如果输了,姓程的就死定了……他何止是得罪了整个天下缙绅,中枢的重臣也得罪干净了!现在他拥有一支铁血劲旅,谁也拿他没办法,可一旦他的军队被消灭了,他的末日也就到了!”
……
密云县白河河畔,宁海军防线前,无数穿着臭哄哄的皮甲,握着弯刀角弓的蒙古骑兵正乌云般集结,短短几天时间,足足聚集了数万人马。
孟恩看着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蒙古大军,脸上浮现凝重的神色。
“大帅,您回京城吧,这里交给末将,末将可以保证守住白河,只要末将还有一口气,一个蒙古鞑子也别想越过这条防线!”
孟恩一脸严肃的望着程世杰道:“大帅,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程世杰淡淡一笑:“京城里那帮人的心思,本帅在这里闻得到,本帅去了京城,那才是陷入绝地,跟兄弟们在一起,本帅睡觉也踏实!”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了!”
程世杰摆摆手道:“算算时间,蒙古人应该接到我们骑兵出动的消息,他们应该知道我们这里其实只有不到五千人马,而且无险可守。”
就在程世杰说话的时候,远处传来牛角号的声音。
“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缓缓的冲上云宵,响彻整个大营。整个大营顿时被压抑的气氛所笼罩,宁海军将士表现如常,可是大营里的老百姓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而荷枪实弹的士兵则排着整齐的队列跑上冰墙前,准备应战。
程世杰走向前线阵前,他望拿起话筒,十几个大音箱里就传出程世杰的声音:“将士们,告诉本帅,你们是谁!”
几千个嗓子齐声怒吼:“我们是宁海军!”
程世杰怒吼:“宁海军是什么?”
宁海军将士嘶声吼道:“一支所向无敌的铁血劲旅!从我们成军的那天起就没有输过!”
程世杰简直就是在咆哮:“你们都记得这些啊?很好!希望打起来之后你们依然能牢牢记住,我们是宁海军!我们是打不垮拖不烂耗不死的宁海军!我们打过无数场恶战,一次次血流成河,一次次伤亡惨重,但是最终尸体铺满战场的,永远是我们的对手!在我们面前,就没有打不垮的敌人!不管是鞑子还是建奴,在我们面前都只有哀号的份,没有任何理由,只因为我们是宁海军!”
宁海军将士们近乎癫狂的嗥叫起来:“大帅万胜!大帅万胜!”
那打肺里吼出来的吼声硬生生压倒了蒙古人千军万马奔腾的巨响,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狂热而自信,在他们眼里,那滚滚而来的蒙古大军只是一堆军功章而已!
毫无理由,只因为他们是宁海军!
“这才像样,宁海军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程世杰这才满意,扭过头去,看着漫过原野的蒙古大军,冷笑:“来吧,来吧,来得越多越好!今天总算可以大开杀戒了!”
看着据白河而守的明军,这对于蒙古大军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没有办法,长城这道防线汉民族已经经营了两千多年,早在汉代就建立了极其完善而高效的防御体系,万里长城就像一条横亘在农耕和游牧分界线的巨蟒,他们不管攻击哪一个点,马上就会招来凌厉的反击。
如果中央王朝内部稳定,长城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防线,不管他们过来多少人都会撞得鼻青脸肿,只有等到中央王朝自己先陷入混乱,他们才有越过长城的机会。
这一次遭遇雪灾,很多蒙古人都认命了,他们知道他们无法跨过长城防线,从十月初,他们已经有陆续有人南下,可是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长城防线一直没有啃动。
直到靖安堡被恰克图莫名奇妙的攻下来,土谢图汗衮布,卫拉特蒙古和硕特部台吉,又作固木布,号阿齐巴涂尔,博尔济吉特氏。
衮布知道恰克图的真正本事,让他狩猎或者以多打少,收拾几个小部落,恰克图可以完成任务,可是靖安堡这个的重要关口,可是不是恰克图能够打下来的。
蒙古大军继续前进,一直推进到距离白河宁海军防线仅一箭之地才停了下来。在一众蒙古贵人的簇拥之下,衮布等人策马上前,近距离观察宁海军的防线。
这道防线以冰墙为主,齐胸高,这个高度对于战马来说,非常尴尬,在没有人为干涉的情况下,战马在高速冲锋的时候,可以跳一米五左右,然而问题是,战马是动物,动物的本能就是遇到危险就会减速,这就意味着,想要跳过这道冰墙几乎不可能。
在冰墙后,一个个挺拔的身影傲然卓立,钢盔上的漆黑如墨的盔缨,还有那漆黑的军装,在寒风中猎猎飘动,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有紧张,有严峻,有忧虑,唯独没有恐惧。
宁海军鸦雀无声,那是一种令人生畏的沉默,真正的虎狼之师,是不需要通过声嘶力喝的嘶吼来恐吓敌人的。
衮布麾下的大相克拜扫了一眼对面的宁海军大营,他站在位置高,看得也远,看得也更清,他笑道:“有精兵三千余人,民夫四五千人!”
衮布转动着手中那串念珠,诵读着经文,一言不发。
恰克图笑道:“就这么点人,面对我们几万大军,只怕已经吓尿了,我们只要一个冲锋就能将它拿下!”
衮布摆摆手道:“不可轻举妄动!”
在这么多人里,他的压力是最大的,因为漠北的大雪,已经将他们家园破坏了,如果拿不下关内,抢不到粮食和物资,他们土谢图汗部就要亡族灭种了,容不得他不慎重。
衮布睁开眼睛:“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派人去劝降吧,如果那些汉人愿意投降,倒是可以避免一场血光之灾。”
恰克图指挥着一个千夫长上前。
这名千夫长会汉语,他用流利的汉语叫:“对面的明人听好了,激怒了我们大汗,我们大汗震怒之下,率领十万铁骑前来讨伐你们!识相的马上投降,把粮食财货和美女交出来,可以保住一条小命,否则我们一旦攻破城池,鸡犬不留!”
然而,就在这时,程世杰冷冷一笑:“开枪!”
十几支崇祯八年式栓动步枪,朝着这名蒙古千夫人开枪。
“砰砰砰……”
十几枪声过后,那名千夫长和他战马身上都被打出了好十几个窟窿,狂嘶一声,轰然倒地,把千夫长给掀了出去。
蒙古大军顿时哗然,鼓噪之声大作。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帮汉人不守规矩呀,真是太野蛮了!
孟恩道:“大帅,你把他们激怒了!”
“要的就是让他们愤怒!人一旦愤怒就容易出错,即便是以狡猾著称的草原狼也不例外!”
果然,衮布顿时大怒,下令向白河防线发起进攻。
蒙古军杀掉很多牛羊,饱餐一顿之后,又吹响了号角,大批弓骑兵飞驰而来,绕着白河冰墙来回飞奔,马背上的骑手角弓拉得跟满月似的,箭若联珠,利箭一波紧接着一波向冰墙上倾泄过去。
只不过,蒙古大军惊讶的发现,这些明军的火枪射得特别远,比他们的弓箭要远得太多了,哪怕一两百步之外,也能一枪毙命。
经过几轮试探,蒙古大军发现了这些明军的缺点,就是这些明军的火枪太少,他们就开始集中火力猛轰宁海军的防线,试图在冰墙上打出缺口。
“轰……”
一枚铅球终于击中了冰墙,把冰墙打得粉碎,两名宁海军士兵被飞溅的碎冰片击伤,血肉模糊,却用力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这大概是宁海军的一大特色了,一个个都是硬骨头,不管伤得多重都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以免影响身边的战友。漆黑的军装让人看不见他们身上的血迹,再咬紧牙关不发出惨叫声,真的会给人一种他们永远不会受伤,永远不会死的错觉,这种压力也是挺大的。
但不管怎么说,终于开了个好头,蒙古军放声欢呼,已经让硝烟熏成黑人了的炮兵也倍受鼓舞,又连开几炮,打碎了两个冰墙。
然后他们就无能为力了,因为炮管已经烫得可以点着香烟,再继续装弹发射的话百分之百会炸死自己的。
事实上,宁海军的火炮一直没有开火,只是用步枪阻击蒙古骑兵的靠近,甚至连迅雷铳和火箭炮也没有开火,哪怕宁海军将士连十分之一的火力都没有打开,这些蒙古大军的战斗力却让人不敢恭维。
蒙古早已不是三四百年前的蒙古了,他们弱得连女真人都比不上,要知道当年的蒙古,可是按照女真人在地上摩擦。
哪怕宁海军将士只用步枪,蒙古人也没有占到便宜,他们面对宁海军的冰墙无能为力,哪怕击碎了一道冰墙,可是一道冰墙后面还有一道冰墙,天知道明军垒了多少道冰墙?
事实上,宁海军已经筑成的冰墙只有十三道,前七后六,逞环形布置。
然而,折腾了大半天,蒙古人还是悲哀的发现,他们攻不破这道简易的防线,死伤五六百人,狼狈撤退。
……
张北,这是一座拥有着四千多年的古县城,商周时,张北县在内的中国北方辽阔地区活动着一个游牧部落,时人称之“鬼方”,明洪武三年(1370年)置兴和府,四年后为元据,府废。明洪武七年(1374年),明将蓝玉再拔兴和,自此张北县入明版图。洪武三十年(1397年),置兴和守御千户所,明永乐二十年(1422年),被蒙古攻破,后迁至宣化,张北县遂为鞑靼势力范围。
然而,这里却是战略要地,东南毗连北京市,南邻河北省保定市,西、西南与山西省接壤,北、西北与内蒙古自治区交界。
赵文才率领宁海军骑兵,每个人携带半个月的干粮,开始从延庆州出塞,出塞以后,击溃几支小股蒙古骑兵,赵文才发现这些蒙古人战斗力,很弱。宁海军骑兵千骑可以轻松击败他们两千多人马,发现这个情况后,赵文才果断下令部队分散。
以每总为单位,一千余骑相隔十几里,用对讲机时刻保持联系,遇到大股蒙古人后,才集中兵力消灭他们。
在抵达张北境内里,前面的侦察兵就发现了大股的蒙古大军,经过侦察发现,这股大约有五六千名蒙古骑兵,他们携带着牛羊、马匹还有大车小车,属于举族搬迁的部落,五六千人的部落,也算是大部落。
然而,不待宁海军发起攻击,这些蒙古人就发现了宁海军的存在,事实上,宁海军的军装在夜袭的时候,可以有效的与黑夜融为一体,可问题是在冰天雪地中,这实在是太显眼了,距离十数里外就容易发现。
宁海军虽然没有动手,这是这股蒙古骑兵却已经发现了他们,其中队伍中的青壮策马准备迎敌,而队伍里的老弱则调头就跑。整个队伍顿时乱作一团。这些蒙古汉子倒是非常英勇,他们拿着反曲弓和马刀,毫无畏惧地冲向宁海军骑兵。
然而问题是,双方实力差距太悬殊了,不算装备,就是宁海军接到命令而来的骑兵,就足足五六千人,还没打胜负便已经分晓了,隔老远都能看到一张张扭曲的脸上那绝望的表情。
“冲上去,干掉他们!”
赵文才一声令下,宁海军骑兵逞伞形向蒙古骑兵们包围而去,双方距离还有一百多步,宁海军骑兵步枪开始上膛,距离六七十步时候,枪声如同爆豆般响起。
那帮蒙古骑兵惊骇地瞪大了眼睛,在这个距离他们的角弓是无法对对方造成太大伤害的!然而这帮黑衣骑士的步枪却可以轻松做到,子弹破空而来,子弹撕裂血肉的闷响让人浑身发冷,毛骨耸然,惨叫声大作,数百余骑连人带马被射成刺猬,滚作一团!
没有喘息的机会,第二波弹雨又罩了过来!这一次距离拉近了二三十步,哪怕是骑在马背上,精确度也就更高了,给这些倒霉的蒙古造成了更大的杀伤,箭雨扫过,又有三百余骑割麦子似的倒下。
终于,宁海军骑兵进入了蒙古角弓的射程之内,有一名蒙古勇士反手一抹,从撒袋中抹出三支箭,角弓拉成满月状,嗖嗖嗖一连三声,三支箭连成一线射了出去,这是蒙古骑兵的拿手绝活,连珠箭。
一些优秀的弓骑兵射出的箭甚至比半自动步枪的射速还快,一张弓能当几张弓用,只是可惜没什么屁用,那帮黑衣恶魔都披着锃亮的胸甲和圆顶钢盔,甚至还有面罩,他们射出的箭钉在钢盔、胸甲上,火星四溅,四下弹开。
宁海军骑兵收起步枪,扬起马刀,所过之处只剩下一地死尸。赵文才还嫌不过瘾,带着这帮浑身浴血,杀气冲天的部下冲向那些赶着牛羊没命逃窜的蒙古人。
草原上的战争是没有什么温情可讲的,一旦落败,往往整个部族都会从草原上消失。
至少这个部族肯定是要从草原上消失了。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又一群蒙古骑兵冲了过来,非常可惜,他们只是来送菜的,短暂的交手之后,这两三千名蒙古骑兵向宁海军投降。
乔四娘挥刀砍杀向那些投降的蒙古士兵,丝毫不理会对方的哀求和哭泣,沾满鲜血的横刀狠狠的照着一颗颗头颅劈了过去。
如此轻松取得了胜利,宁海军骑兵无不振奋。
赵文才望着还有一两千余名蒙古士兵,他并没有下达屠杀的命令,而是用大声道:“想死,还是想活?”
众投降的蒙古士兵大叫道:“想活,我们想活!”
“甚好!”
赵文才道:“纳投名状,就是我们自己人!”
众蒙古骑兵面面相觑,仅仅迟疑了片刻,他们就挥刀杀向自己人,有些人蒙古骑兵甚至追上那些没命逃窜的牧民,丝毫不理会对方的哀求和哭泣,一刀砍下他们的头颅。
乔四娘道:“将军,你这是……”
“我这是为了更好的完成任务!”
赵文才淡淡地笑道:“我们的人太少了,只要吸纳蒙古士兵,才能完成大帅交给我们的任务!”
赵文才的骑兵开始在宣府东路扫荡,他们并没有像对外宣称的那样,直接扑向大同,随着赵文才采取这种方式,他的部下越打越强,越打越强,短短几天时间内,光投诚的蒙古俘虏就多达八千余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