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梅云险中取胜，主动引诱恶虎撕咬，依靠着仅剩的四张护身符护住己身，手中一把符甩进其体内。任这大虎的肉身如何坚不可摧，体内的爆炸如何抵挡得住？

靠着这样的方法取胜，其中蕴含着的，是临危不惧的镇定、死中求活的急智、孤注一掷的勇气、以及毫不放弃的乐观。这样的手段，秦真元和李明晨二人不得拱一拱手，道一声佩服。

秦真元只觉这一次方才真正认识到了自己这位恩公，竟是何等样一位人物。他的心思一下子活络了：恩公这般人物，纵然此时声名不显，凭他这一身虎胆急智，假以时日，何愁不能名声大噪？届时……

秦真元眼珠连转，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助恩公一力，哪怕这“符术”流派不能成事，与这样一位人物交好总是没有错的。

秦道士这边胡思乱想着，李明晨可没有他这么多弯弯绕绕。他感兴趣的是另一桩事。

李明晨还记得，之前周梅云的爆炸符炸开了伥鬼的皮肤，深可见骨，那些骨骼，竟然闪烁着金属的色泽。李明晨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水娃的奶奶生前不过是个农家老妪，怎么会被这恶虎炼制成“第二元神”？

这人的好奇心一向较重，之前也有体现。他这么想着，也不顾身体打着摆子，一瘸一拐的来翻看那具尸体。这一翻一看，就露出了猫腻。

李明晨越看越是心惊，不由惊呼一声：“你们来！”

还能活动的三个人凑近一看：原来这老妪的外表，只是一张人皮。爆炸中露出的那些，非是骨骼，那才是它的真身。

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扒开人皮，里边是一块人形的金属，五官栩栩如生，周身上下银灿灿的，闪着寒芒，看上去像是某种合金。

秦真元看了一气，下了结论：“咱们的运气还真是……这是一头‘金刚妖’。”

周梅云角色一变：“这东西……周身都是‘太乙金精’？”

李明晨惊呼一声。这也须怪不得他，“金刚妖”这种东西，实在是难得一见。较真起来，这种罕见的精怪，来历确实算得上很大。

眼下的天下格局，大夏与陇右道接壤的乃是剑南两道。这剑南道中，最为出名的门派统共有两派，一派是“武侯奇门”，一派是“巴山剑池”。这两大门派，分别坐落于剑南西道和剑南东道，于大夏的西南边疆，堪称是柱石之坚。

那武侯奇门，以阵法、暗器、机关、傀儡戏闻名于世，暂且不去说它。另一家巴山剑池，与这“金刚妖”之间就大有渊源了。

仔细探究起来，巴山剑池虽是这一古老门派的正式名称，但无论大夏、沙鹄还是唐古坨王庭，提及此派时，通通把“巴山”二字隐了，只以“剑池”称呼。

原因无他，这一派乃是天下剑修的源流，自成一脉，与玄天升龙道的干系，原本不大，甚至可说是毫无关联。只不过六百年前大夏立国时，玄天升龙道势大，剑池无法相抗。那剑池为保门派传承，这才并入玄天升龙道，成为其中一脉，改名“巴山剑池”，以示是大夏与玄天升龙道的剑南分坛，绝无二心。

那剑修一脉，论及根脚，历史比之玄天升龙道还要古老，修行法门也与玄天升龙道大有不同。

玄天升龙道的修行，是以人体720处穴道作为根基进行的设计，虽则流派众多，总是万变不离其宗，这依据人体穴道修行的底层逻辑是从来不变的。

可这剑池所代表的剑修一脉，却并非如此。这一派修行法门的底层逻辑，说到底，就是完全借助外物。

既然是剑修一脉，一口飞剑自然是必不可少。然而恰恰正是这口剑，成为了制约剑修一脉发展的最大症结。

以六百年前的一口剑池制式飞剑为例。这么一口飞剑，须耗费八斤六两的白金、半斤的黄金、半斤的太乙金精，寻高手匠人，日日烧灼，锻打成型，才可获得一口剑胎。待得剑胎成型，须以雪莲、老参、茯苓、芝草等等药材，日日浸泡。除此之外，还须配备剑池一代代摸索出来的“呼吸法”，对着这口剑一日三次的呼吸吐纳。

如此十余年，方能使剑随呼吸而动。

但走到这一步，花费钱财、时间无算，也不过就是让这口剑扑腾两下罢了！

若要它能百丈伤人、取人首级，起码还要再花十年苦功！并且上述的法门，全都不可间断！

即使如此，这还仅仅只是剑池弟子人手一把的大路货罢了！

一个人一生也不过数十年，为炼一口飞剑，先就要花去二十年，往往这二十年里，弟子可是一丁点的武力都没有，也荒废了时光，谋生技能一点都没有，他们如何立足？也无怪剑修一脉要融入玄天升龙道，这么个花法，纵有金山银山，哪里经得起烧？

就说这么一口剑，白金黄金以斤计量，尚且还是拿钱当钱的烧法。其中真正可怕的，便是那半斤“太乙金精”。

这种太乙金精，上好的五百斤铁，能烧出一两也就不错。寻常的兵刃，只要加入一丁点，立刻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可这么一口飞剑，要用去足足半斤——不谈大夏盐铁官营，有钱也难买到如此海量的钢铁，纵然手眼通天，可，大夏一年也不过产铁五千多万斤罢了！

换句话说，纵然把大夏一年所产的铁全部拿来炼剑，也只够满足一万出头的剑修所需……真正堪称是把钱往水里扔，花钱听个响了。

扯了这么远，要说的无非正是这太乙金精，与“金刚妖”大有渊源。

更确切的说，金刚妖正是巴山剑池弟子修炼时，产生的副产品。

那剑修一脉，修行难度着实太大，发展到如今，虽与玄天升龙道六百年的融合、改进、发展，烧制太乙金精的成本大大减小。但这太乙金精，完全是剑修一脉的刚需，因而每年就要海量的铁矿拿来煅烧。这些海量的铁矿产出的铁渣，也是一大笔银子，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往往要回炉重造，一直烧到不可回收为止。

只是纵然如此，总有部分铁渣是无法回炉的，这一部分，往往就只能集中掩埋。

就是这么一埋，生出了祸端。

那剑池的山门，两三千年的沧海桑田都经历过来，护山大阵、聚灵大阵早就将其重重围住，漫说只是山门所在，便是方圆数十里，氤氲的游离元气都充沛得肉眼可见。这些元气常年滋润了剑池山门周遭的环境，固然贡献了了无数的天材地宝、上好矿脉，可这些集中埋在土中的废渣，只消三五年，就可借此成型，成为精怪。

这些炼制太乙金精的废渣诞生的精怪，就是所谓的“金刚妖”。

这种东西力大无穷，因为本是铁石成型，身体又极其坚固，很是难缠。它们一旦成型，往往不惧水火，刀枪不入，以钢铁为食，危害极大。

是以每一年，剑池都要组织弟子扫灭这种精怪，只是人力有时穷，哪里能够剿灭得干净？

譬如眼前，那头恶虎就不知从何处得了一头，以水娃奶奶的人皮包裹住，差点就让几人着了道。

眼前的这张人皮尚且不曾缩水，就可知道水娃的奶奶遇害的时间绝不会太长。

李明晨叹了口气，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奶奶应当是昨夜死的，伥鬼自土中潜入水娃家中，率先杀死的，便是奶奶。

可怜老人家本在睡梦之中，稀里糊涂就断送了性命。

伥鬼杀死她后，企图抱走水娃，又被李明晨截杀，接着便是李金泉赶来，放走了伥鬼。

想必正是昨夜，恶虎指使伥鬼们剥下了奶奶的皮，套在了自己的“金刚妖”元神之上，借“土行术”，潜伏在了庄内，目的是与李金泉里应外合，伺机杀死庄内众好汉。事成之后，李金泉延长寿命，恶虎则收获更多的伥鬼和口粮……

李明晨喟叹：“原以为只有人最可怕，没想到一头畜牲，也有这样深沉的心机！”

秦真元皱了皱眉，显然有些症结还未想通：“李金泉一介老朽，如何能与恶虎展开合作？那老贼在一系列事件中，显然获利最大。”

李明晨看了看他：“你忘了么，那涌泉庄的人，称呼恶虎为‘虎祖’……他们本来就与这恶虎极有渊源，而李金泉，却是他们之中唯一一个会兽语的……”

秦真元释然。

李金泉依仗的，并非是多么可怕的手段，原来是技术人才的不可替代性……

周梅云长叹一口气：“把水娃的父母和奶奶的人皮一起埋了吧……”

……………

三个人就地埋了这一家人，李明晨看着水娃奶奶的人皮掉落下的二十两银子，想了想，最终捡了起来，取出自己的四两，其余的全部递给周梅云：“拿着吧，他们再也用不着了……”

周梅云这一次没有推辞，他看了看两人：“咱们得进这祠堂看看，咱们还有两个人没有出来。”

他指的自然是喻超白和娘娘腔。

三个人里里外外的找了一圈，连供奉李氏先人的香案下都翻开看过，却全然不见二人的踪影。

周梅云面色一变，喃喃自语着：“这二人去了哪里……”

……………

这里是哪里？

娘娘腔醒来时，山岚轻轻扑打着他的脸蛋，长久没有照射过阳光的脸感受到了温暖的和煦。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温柔且多情的春天。

然而娘娘腔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他只觉浑身上下痛得难受，尤其是小腹处，又冷又痛，疼得他一张脸刷的就白了，只咬着牙，死活不肯出声。

“喂，你醒啦？”喻超白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些古怪。

娘娘腔痛得难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咬着牙点点头，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滴答滴答的往下掉，疼得嘴唇都白了。

汗水往下掉……娘娘腔看着滴落的汗水，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面具呢？

喻超白叹了口气，掏出几块碎片摆在地上：“你找这个么？”

娘娘腔看着再也拼凑不出形状的碎片，垂着头，怔怔的发问：“你……你都看到了？”

喻超白点了点头，目光有些无奈，有些敬佩：“我承认是我蠢了，这么明显的事一直也没有发现……你分明是一个女子。”

娘娘腔失魂落魄的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明媚又凌厉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