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有意无意靠内的五千大戟士,看见令旗飘扬,听着战鼓变幻,纷纷拿出了早已经准备好藏在臂铠缝隙里的黄符,毫不犹豫的双手互贴。
阵阵微芒泛起,青光如雨,绵延一片,宛如黑色长龙长出了青色鳞片。
这万张符篆,是柴荣恳求洞渊派从而得来的杀招,虽说都是低级的加持力量和速度的符篆,但足足万枚,量变引起质变,对于后周军队的提升可谓巨大。
激活了符篆的大戟士纷纷踏步而出,迎着骑兵便冲了过去。
手中原本沉重的大戟如今灵活如蛇,威力反倒是变大了不少,极为刁钻的直指马背上的骑兵肋下心口。
或是戟刃割喉,或是直接迎面戳个了通透。
北汉的骑兵顿时死伤惨重。
然而符篆并没有保护作用,身体仍旧是脆弱,一旦中槊仍旧是难免直接死亡。
不过这些符篆加持的甲士强行将骑兵的冲势拦了下来,把一换四的损伤,硬生生拉低到了一换二。
而且最重要的,是将骑兵冲势缓了下来,战马一旦速度变慢,在斩马刀的砍杀之下就成了累赘。
不仅会阻碍身后友军,更是让持槊骑兵坠地时难免要维持重心,从而露出破绽。
骑兵下马,威慑力全无,没有了马匹承力,巨槊挥舞起来十分吃力,再加上没有足够的距离空间施展,杀伤力更是大打折扣。
李筠连斩十余骑,手上黄符脱落成灰,他想也没想,再度换新。
五千大戟士每人只有两张,为的就是拦截住对方突如其来的支援,如今已然达到目的。
而李筠身上,则是足足有百张之多,不仅如此,还有一小沓诸如疗伤回力的符篆。
作为替后周阻拦北汉的功臣,李筠本就劳苦功高,如今更是领命上阵,后周哪里会亏待他。
三千骑兵冲阵,如今已然死伤大半,后周这方也足足付出了三倍于对手的损伤。
如今骑兵已然陷入了包围之中,全军覆没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在骑兵入场的时候,北汉的步卒也不是在一旁干看着,不仅发动了勐烈的进攻,更是变阵成了锥子似的,和骑兵隔着后周军队遥遥相望,想要两头一齐发力,将后周军队从中撕成两半。
一开始就收缩的后周军队已经摆出了防御姿态,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被两面夹击的局面,可实力本就不如北汉,仍旧是被撕扯的不成样子。
同样都是挥舞大戟,没有黄符加持的大戟甲士明显动作速度都要慢上一丝,虽说靠着队友支撑并没有产生特别大的影响,但时间一久,破绽就会暴露出来。
就在后周的包围圈将骑士包起来的时候,北汉步卒在另一侧打开了一条路来。
“杀!”
歇斯底里的嘶吼声随着大戟挥舞传遍战场,北汉军队就像是一柄尖锐的匕首,将团在一起的后周凿开了一个口子。
李筠一抖枪尖,目光如炬。
“传令!后部全力防御,侧方全力灭敌!”
身后传令兵立马提笔传字,旗语鼓声再变。
“跟我杀完这些北汉骑兵!再回头杀了那些步卒!”
李筠自开战以来一刻也没有停歇,手中长枪摇摆如龙,脚下步伐也密踏交错,白蜡杆已然遍布裂口,说不定下一刻就要承受不住粉碎开来,就连生铁打造的枪头也被磨钝,要不是有洞渊派的符篆支撑,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没办法坚持下来。
而另一方的统领,仍旧坐镇帐中。
“将军,约莫五千后周大戟士贴了黄符,威勐不可挡,我们的骑兵冲势被按了下来!”
张元徽听着传令兵焦急话语,并没有半点意外,反而是点了点头。
“后周敢主动出击,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手段。”
而后似乎是有些惋惜,又摇了摇头,“只不过这么早就拿了出来,实在有些让我失望。”
说罢,张元徽一摆手,“骑兵虽然没能将其凿穿,但效果已经达到,后周军队顾此失彼,已然有了败势。”
“我北汉男子平日里吃的比他们好,训练强度比他们高,甲胃兵器更是优于他们。”张元徽说着,不由自主的抬起了下颌,眼中满是自信神色。
“靠着黄符是能短暂获得力量,可这万张黄符已然是柴荣能拿得出手的极限了,我就不信洞渊派那点人能昼夜不休的天天替后周画符。”
“等到这黄符功效一消失,还是要看最基础的东西。”
“这场开局之战,大局已定,任凭他李筠再怎么勇勐,也没办法扭转局势了。”
张元徽之所以能说出这种话来,自然是对敌我双方都了如指掌,这次用三千轻骑打了李筠一个偷袭,李筠转手便用黄符化解,但就结果来看,毕竟还是他更胜一筹。
只不过这全军覆没的三千骑的价值十分之高,且不说骑士身上所着板甲花费了多大的代价去打造,光是那柄马槊就价值不菲。
更何况最为珍贵的,是那三千匹受过精心训练才能在战场上毫不露怯的战马,每一匹马身上都砸了北汉许多白花花的银子。
想到这里,张元徽一阵肉痛,别看这场战斗能拿下来,但北汉付出的代价远超后周,若是抛开这一战的意义不谈,光看战损的话,完全当得上是得不偿失四个字。
不过肉痛归肉痛,张元徽眼中却没有半点后悔神色,对他来说,战争只有胜利和失败两个结果,这中间的过程并不重要。
他张元徽想要的就是胜利,就是把后周彻底摧毁的胜利,这场战斗的胜利只是开始,还远远没有达到张元徽心中想要看见的结果。
既然没能成为开国功勋,那一统天下身负汗马功劳的美名,他张元徽怎么着也要趁着这个机会搏上一博。
心中想着,张元徽脸上野心尽显,突然咧嘴一笑。
“我也该露露脸,让李筠做个明白鬼。”
......
看清场上形势的,并不仅仅是张元徽一人,听着前方传来的战报,来帐里来回踱步的柴荣眉头紧锁。
“战争才刚开始,便如此不计代价,看起来这派兵遣将的风格,当属张元徽。”
站的比赵匡胤更近的韦善君并不清楚敌方将领是谓何人,于是把目光投向了赵匡胤。
按道理来说赵匡胤是没有资格站在此处的,但由于晋城里面刺客一事,赵匡胤便破例贴身保护柴荣。
毕竟看起来赵匡胤在关键时候,是能替柴荣挡灾的。
再加上赵匡胤被张霄救了之后,和洞渊派的关系明显变得不一样,这次召集民间高手山精野神保障粮草线路的主意,就是由韦善君提出,再由赵匡胤去落实的。
洞渊派的人从来不爱虚名,这个功劳理所应当的落在了赵匡胤的头上。
而且不知道为何,自从赵匡胤整日不离柴荣之后,原本只是对赵匡胤稍有印象,如今却愈发觉得他身上有诸多闪光点。
竟是让柴荣生起了爱才之心。
“元朗,你怎么看?”
听着柴荣的询问,赵匡胤沉吟片刻,开口说道。
“回陛下的话,张元徽此举虽然是他一贯的秉性,但明显他也清楚这一战对于我后周的重要性。”
“陛下御驾亲征,我军士气自然空前高涨,若是第一场获得胜利,那么便会一直叠加下去,宛如冰川滚雪,一发不可收拾。”
看了一眼柴荣,赵匡胤见其面色如常,便又接着开口。
“但若是第一场战斗便被张元徽拿下,那么不论如何都会对我军士气产生影响。”
“虽说张元徽为人狂放,目中无人,急功近利。”虽说这次战争赵匡胤的主要职责是保护好柴荣的安全,但他仍旧对张元徽研究的十分透彻。
“但也不可否认他眼光毒辣,嗅觉敏锐,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赵匡胤见柴荣点了点头,这才放下心来,补充完了最后一句。
“此事他不会不知道,定然是故意如此,用三千骑兵换来我军士气跌落,从长远来看,怎么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柴荣没有去问询几个立在旁边的将领,而是继续朝着赵匡胤发问。
“那依你看,该做何解?”
“李筠将军战力无双,又是长拒北汉的功臣,我后周无人能比他更了解对手。”赵匡胤没有丝毫犹豫,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而且此战事关重大,不能被张元徽如此不惜代价的打法给吓到,理应立马派出增援。”
赵匡胤抬起头看着柴荣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哪怕是因此把试探直接升级为决战也在所不惜。”
柴荣脸上带笑,正准备开口,却被旁人打断。
“陛下,赵宿卫满腹韬略,言之在理。”被任命为左翼大将军的白重赞开口道,“但微臣以为张元徽此举,不仅仅是为了首战胜利,更是大有有恃无恐的意味,摆明了告诉我们三千轻骑都可以拿来牺牲。”
白重赞瞟了赵匡胤一眼,接着开口。
“若是按部就班,把战线拉长,那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去摸清楚北汉的底牌,但若是就此孤注一掷,直接打响。”
“那恐怕,原本就劣势的我们仓促之下,更是机会渺茫。”
“是啊,陛下,赵宿卫说的不错,这一战关乎着我军士气。”又有一人开口,“但士气低了还能通过后续胜利拉回来,若是孤注一掷的话,一旦身陷险境,那就再无翻身机会。”
一时之间,大帐气氛有些凝固,众人皆把目光投在了柴荣的身上,等着他做出最后决定。
赵匡胤说的不无道理,但白重赞两人所说也十分中肯。
战争不是意气用事,局部胜利固然大快人心,但若是因此而舍了全盘大棋,自然是大错特错。
白重赞是后周老将,考虑的自然要比赵匡胤多得多。
不过老将虽稳,却忽略了一个事情。
北汉本就比后周兵力要强盛,这次更是寻求契丹帮助,两者相加之下,后周若是拉长战线,定然不是两家联手的对手。
再加上柴荣此次御驾亲征,本就打定了要从局部打开一道突破口的主意。
他所依靠的,不是诸如李筠这种顶尖战力,也不是身边韦善君所代表的洞渊派。
而是要依靠每一个士兵都拿出十二分的力量,这样才有可能达到柴荣想要的结果。
士气对于此时的后周来说,比什么都要重要。
柴荣并没有多想,只是给赵匡胤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诸位所言皆有理,我只说一句。”
柴荣语气沉稳,扫视四周,和每一个人对视。
“此战若负,便再无后周。”
一听柴荣此话,白重赞就有了答桉,于是默默的看了赵匡胤一眼,似乎觉得这个以前连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年轻人,身上似乎有了一股不一样的气质。
“白将军,李将军,领我命令,率军支援。”
“务必不能让李筠死在了敌人手里!”
纵使和自己想法背道相驰,但军令如山,白重赞仍旧是拱手领命。
“属下得令!”
.....
不知道杀死了多少敌军,纵使有黄符辅助,李筠仍旧是双手隐隐颤抖,呼吸如风箱,粗重急促。
先是斩马杀骑,直到将三千骑兵屠戮殆尽,便一刻也没停歇的调转枪头,跑着支援到了步兵作战的前线。
速度之快,让紧跟着他的传令兵差点跟丢。
枪挑大戟,枪头砸盔,一个又一个敌人死在了李筠的手里,他早已经双眼充血,手中长枪也不似之前灵活。
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战鼓之声,再无其他声音能够入耳。
在北汉步卒缓慢推进之下,两万后周军队此时已然只剩下不到三千,虽说自己也伤亡惨重,但却仍旧有着接近八千之众。
近乎三倍的人数优势,已然注定了这场战斗的结局。
然而李筠浑然不觉,仍旧是不知疲倦的出枪。
他早在当年奉命值守高平之后,便已经做好了舍掉这条命的打算。
像是今天这般战至力竭,死在沙场之上,似乎是他想象过的最好的下场。
李筠双目如同含血,再杀一人,扫视四周遍地的敌军尸体,嚣然一笑。
“今日我李筠杀敌百数,够本!”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时,鼓声骤变,如同九天惊雷!
李筠勐一回头。
这鼓声是,援兵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