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苍松,你们先行一步。“
“那你呢?”
“我随后会跟上。”
……
望丘的主街上,过往行人喧嚣,到处张灯结彩。
“一世祭”举办在即,城中百姓兴致高昂,笑容满面。
张太镰走在街上,似是与他们格格不入。
苍松已被文敏陆雪琪四人先一步押送走了。
他自己则是又回到了城中,做些善后收尾的工作。
主要是检查一番有无遗漏的毒血尸兵,为城中百姓除去隐患。
但找了半天也没啥发现,想来无事了。
“大哥哥。”
身后有人唤自己,张太镰回头,却见是小诗嘴弯弯,笑盈盈。
只是门牙漏风,暴露两扇空门。
她一边拉着张太镰的衣袖,一边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人。
“大姐姐呢?”
“走了。”
小诗闻言,脸上殷切顿时消散一空。
“你怎么在这儿?天快黑了还乱跑。”他故作严肃的说。
小诗嘟着嘴,道:
“我出来给是想爷爷买根冰糖葫芦吃的……”
张太镰轻哼:
“是你想吃吧?”
“是给爷爷吃的!“
小诗忙不迭的摇头,接着道:
“爷爷咳嗦了,以前我咳嗦的时候爷爷就给我买冰糖葫芦吃,吃完就好了。”
“小丫头还挺懂事儿。”
张太镰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胖脸儿,小诗不满的拨开他的手。
“行了,别闹了,我送你回去。”
说罢不由分说,要把她送家去。
忽的——
“咚咚咚!”
一阵铜锣声连串着响了起来,整条街的喧嚣声霎时间升到顶格!
人群百姓们也不知怎么,个个高声欢呼,震耳欲聋。
小诗吓了一跳,怯生生脸发白,张太镰将她拉到近前,然后叫住路过的一个推车的汉子:
“这位兄台,众位父老缘何喧嚣至此?”
那推车汉子笑道:
“老兄外地人吧?风季过了,稍后那奇景便要露出来了。”
“奇景?”
见他不解,推车汉子指着城门口的方向。
张太镰顺着他的指点,目光穿过城门,落在极远处的天边,
那萦绕多日的风沙障壁稀薄了不少。
原来是包围这片城池的“鬼剃头”式的超大沙尘暴,正在散去。
像是撤掉一层黄沙的幕布,天边的景象渐渐清晰。
夕阳骑在地平线上,将将沉了一层边儿。
从他的位置看去,硕大的火红几乎占据了整个城门口,如坐井观日。
在火红日冕中,一“座”树的轮廓,从朦胧转向澄澈,几乎充塞了整个太阳。
“那是,一座山丘?”
张太镰有些惊讶,
这角度、这画面,着实震撼。
这让他不禁想起当时那场“车祸”,
想来当时神威车轮撞得,就是这座山丘了。
“是啊,不然这城怎么叫望丘呢?”
推车汉子眼中映着夕阳的火光,一脸骄傲自豪,又道:
“风季变幻无常,这景色一年也不过能见个十来天左右,
如今恰好赶到一世祭的日子前后,端是吉兆啊!”
……
张太镰送小诗回家,小诗爷爷出门相迎。
老爷子不废话,开门见山道:
“我听闻城里传开消息,水神庙死了几位僧侣,可与你等外来人有关?”
张太镰点头,直言相告:
“老先生放心,凶手已被我等缉拿,押送走了。”
“哦,那便好。”
老者点了点头,邀请他入内。
老者正在院内煮茶,石桌上摆着一壶清茗,热气蒸腾,茶香四溢。
“见过那奇景了吧?”
老者随口问着,又给张太镰递了一杯茶。
他点点头。
“确是壮观,只是……”
他掏出一块扁平铁片,看上去像是一截剑刃的中段。
不过已经锈烂不堪,几乎一撮就碎了。
这正是两日前,神威车轮穿过那座山丘时,手中不小心捞上的。
“那丘上似乎很多铁器,却是为何?”
“那都是祖上卸甲所留的枪刀兵刃……”
老者看了眼那铁片,自斟了杯茶,又道:
“不怕你笑话,说起我们这城中百姓,追到根上,皆是好勇斗狠的杀生汉。”
“原来如此。”
张太镰点了点头,没有多评判。
老者指向东北方向,道:
“此去千里有处废弃村落,百多年前,乃是我等城中百姓的故土……书上说,唤作袁家坪。”
随后,老者为他讲述起了这段往事——
说白了,就是一村人“闯关东”故事。
百多年前,时逢正魔大战,双方打的昏天黑地。
凡俗世间也跟着乱了起来。
就袁家坪来说,“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和”,这三样算占全了。
先是闹蝗灾,蝗灾之后又是旱灾。
等好不容易熬过了灾年,好日子还没盼来,土匪先来了。
当年的世道,为了口嚼裹,老实人之间玩命都是常有的事儿。
何况匪?
抢钱,抢粮,抢娘们儿!
平头百姓,有冤屈得受着,挨宰得撅着。
等匪走了,剿匪的兵来了。
本以为能替老百姓讨个公道,
结果,却是祸害的更狠。
什么?敢不乐意?
抢钱,抢粮,抢娘们儿!
这般几年数遭折腾下来,乡亲们被逼的活不下去,干脆也捡起刀枪,在这乱世中露出獠牙。
……
几番世事变幻,最终迁徙到这片与世无争之地,才算安定下来。
听完他的介绍,张太镰不免有些感叹:
“原来,所谓望丘,望的是这座刀枪林立之丘,倒是颇有些警示意义。”
对于他的话,老者深以为然。
“乱世中,人命如草芥,
此城之所以取名望丘,是为提醒后人,如今的安宁日子来之不易,怎能不珍惜呢?”
老者说罢呡了口茶,嘴里嚼了嚼,确是吐出几片茶叶,不满道:
“近来这水质不纯,害的茶水也带了些腥膻味。”
张太镰眉头一皱。
“有这回事?”
一旁的小诗闻言附和,点头道:
“嗯,小诗也觉得水不如以前好喝了。”
闻言,张太镰又端起茶杯,轻呡了一口。
入口依然甘甜。
但咽下之后,细细感味,只觉得唇齿间有些涩然。
像是掺了微量铁锈的口感。
他本不是经常品茶的人,舌头自然不如小诗的爷爷灵光。
忽的他心思一动,用灵觉感知了一番。
然却察觉茶水中,竟蕴含着微弱的“苍松”的味道。
原来如此!
张太镰恍然大悟。
这城中水渠纵横相连,正是上佳的传递媒介。
怪不得苍松能将气息传遍全城,掩盖混淆了自身行藏,
原来是借用了城中水脉。
等等!
单单只是为了“隐藏”这一点么?
他心口突然狂跳了起来!
这一刹那,他脑中念头此起彼伏。
顾不上客套,他猛地的抓住小诗爷爷的手,
“老先生,借你血一用。”
说罢,在他指尖一划,取其一滴血滴入茶碗中。
然后他将血茶一饮而下,闭目感受茶水在胃中的变化。
忽的,面容一阵扭曲,“噗”的将茶又吐了出来。
体表的魔术回路应激似的闪了一闪,将老者和小诗吓了一跳。
张太镰眉头锁死,拳头攥得发白,不发一言。
血中有毒……
或者说,水中也有毒。
苍松将自己的气息与毒血幡混合,散入全城的水脉中。
掩盖自身只是表象,投毒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毒性很微量,
但积聚在人体内,聚少成多,其后果……
他想起水神庙中,那些受到毒血幡感染变异成尸兵的僧人。
想到这儿,手上一个不稳,茶杯滑落,摔得粉碎。
“这老杂种……为何要这样做?”
他百思不得解,
转眼间,后背已是汗如浆出。
这一连串的反常举止,使得祖孙二人惊诧不已,
“小兄弟,有什么不妥么?”
张太镰没有回应,
只觉得一股寒彻骨髓的凉气,就这么窜上背脊。
像一脚踩进了冰窟窿,心都透了。
他又想起当日仙人驿中,周一仙祖孙描述的,和苍松的那番问答——
“道士不在道观诵经,却满身尘朴,所欲何为?”
“去种一把刀。”
“一把诛心的刀。”
……
他看向远处天空,怔怔良久,
忽的由衷赞叹了一声:
“真是好美的月亮啊。”
确实美,
沙漠中的月亮比中原好像大上不少,也圆上不少。
皎洁玉盘,就悬于剑丘之上。
林立的刀枪尽管锈蚀不堪,却不妨碍其反射月华,
整个剑丘点点粼粼,像一颗璀璨的光之棘树,衬的天与地上下皆白。
如此奇景,遍寻他三世记忆,自问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色。
可偏偏,
偏偏,
那梦中的画面,那古井中的幻影,又在眼前幕幕闪过。
与现实重合,非但毫不违和,反而更像是……一种补全。
他想发怒,
狂怒!
但怒火来得快,去得更快。
有一种“天意弄人”的荒唐感,抽干了全身的力量。
心里只剩空落落的了。
回过神来,他恍然大悟。
“原来,这把刀,是给我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