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坐在案后,看着案上的一碗茶水,顿时受宠若惊:“大都统,元易愧不敢受。”
对面三人目光夹刀带剑瞅过来,他们的案上什么都没有。
茶叶对金国来说,是极其珍贵的东西,除了早些年和大宋买卖过数量稀少的马匹外,再无生意往来,自然谈不上有交易茶叶,而现在金国的茶叶,全都是从辽国抢来的。
完颜希尹道:“元易,你的字写得不错,可见确如你所说,从小勤习书法,只不过科举一途看的可不是字的好坏,字写得如何,差不多也就够了。”
赵柽双手捧起茶碗,小心翼翼地喝上一口,拘谨道:“大都统的意思是元易的诗做得不好……”
完颜希尹笑着摇了摇头,还不算太笨,你那是做得不好?就是完颜宗弼那粗胚都比你做得强,怪不得科举考不过去,从诗上就能看出性子,居然考不中就要回去下黄泉,那我今天不招纳你,你是不是要在寨子外面一头撞死呢?
只不过性子……完颜希尹嘴角动了动,这元易的性子倒也挺符合他这个身份。
“元易,我来问你,按你自家说法,这些年勤学书法,临摹名家字帖,必然对字体很有研究……”说到这里完颜希尹忽然看到,赵柽居然把飘在茶碗上面的茶叶嚼了咽下去,不由就是顿了顿。
“嗯……”赵柽抬头道:“大都统,算是小有所得,不然也不敢前来大都统寨上投效。”
完颜希尹双眼目光不离赵柽,缓缓道:“那你对这造字一事有何见解?”
赵柽闻言放下茶碗,忽看到对面三人都紧张望过来,不由心中暗笑,金国的造字其实是不成功的,两年造出女真文字不假,但却是参照了契丹字,而契丹字又是参照汉字创制出来,说白了都是汉字的派生文字。
完颜希尹造的字叫女真大字,其实就是套了契丹大字,说是创制太过勉强,可见实在是最后研究不出新的文字来,只能这样做出来糊弄半文盲的完颜阿骨打。
赵柽轻了轻嗓子:“大都统,这创制文字之事,我在来的路上就琢磨过,如今天下的文字大抵出自宋国汉字,高丽国直接借用汉字,契丹字和西夏字仿照汉字,大理借用汉字亦使用白文,这些字都是一脉相承。”
完颜希尹点了点头,笑道:“我大金同样借用了契丹文,且使用多年,若不是建国也不会想创制女真文字的事。”
赵柽急忙站起身礼道:“大都统直言不讳,心胸宽广,元易佩服。”
完颜希尹道:“元易,再不必称呼大都统,称呼先生就是。”
赵柽愣了愣,忙道:“是,先生。”
完颜希尹道:“你继续往下说。”
赵柽坐下接着道:“这些国家不是借用汉字,就是参照汉字创文,草民却觉得,我大金在将来必然马踏大辽,席卷天下,创造一个煌煌大世,所以不能参照汉字或者契丹字创文。”
“嗯?”完颜希尹饶有兴趣地看着赵柽:“你的意思是创造一种独立的文字,和现在所有文字都没有关联?”
赵柽点头道:“是这样的,先生。”
完颜希尹眯眼看他,这种事情他不是没想过,甚至想过无数次,但谈何容易,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如果造出一种全新的字来,已经不亚于圣人在世了。
“小辈,先生面前,莫要胡乱夸口!”对面的老者忽然说话,他双眉下垂,并不抬眼皮,显然对赵柽的话很不爱听。
“甚么小辈?”赵柽不悦道:“闻道有先后,达者为师,岂能以年龄论大小,我看仁兄年龄虽老,可并未闻过道!”
老者怒道:“你!”
胖子这时摇头看赵柽道:“元易,虽然话是如此说,可你毕竟连科举都未取上,身上连功名都未曾有过,还大言不惭甚么达者为师。”
赵柽看向胖子冷笑:“岂不闻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岂能以功名论长短,这位仁兄若是认为功名就可治国安邦,胜于一切,那辽国遍地都是功名人,岂不是会国泰民安?”
胖子脸色一白,撇了撇嘴角,再不说话。
黑瘦中年人皱眉看向赵柽:“这位元贤弟,你的道理虽然说得过去,但创制全新文字并非口无遮拦,泛泛而谈,你对此可有個大抵章程?不如讲讲,给先生听听,也让我们三人见识一下。”
他此言一出,其他两人立刻望了过来,赵柽看着黑瘦中年人摸了摸下巴,道:“这个……我眼下还没有头绪,还要再思量几日。”
三人闻言你看我我看你,都气得够呛,你小子甚么都没想出来,就坐在这里虚张声势,大吹法螺?这是有真本领之人能为之的?
完颜希尹皱眉道:“元易,你要多久才能把这创制全新文字的事捋出头绪?”
赵柽道:“先生,元易估计顶多三五日,就可以把这全新文字立个章程,甚或打出个开头来。”
完颜希尹闻言眉头渐渐舒展,点头道:“好,那不妨多给你几日,就七天吧,七天后我要听你的说法,莫让我失望。”
赵柽立刻站起身激动道:“先生请放心,七天后元易必定拿出一个章程给先生……元易,元易愿立军令状。”
完颜希尹哑然失笑,摇了摇头,心说这元易的性子好像有些莽啊。
另外三人听到此处都神色略带不屑,老者更是闭上了双眼,胖子心中暗想,这等大事莫说三五日,就是三五月能有个打开局面的想法就不错了,这元易大言不惭,看他到时如何收场。
黑瘦中年人双眉紧锁,暗暗摇头,这元易的字写得可真好啊,只不过还是太年轻了,哪里能许下三五日之期,恐是见先生和蔼,却不知道先生亦有雷霆之时,便是有些不知进退了,到时候若真拿不出来,就知道话不能乱说,愿不能乱许的道理。
完颜希尹道:“元易,军令状就不用立了,先给你个编纂的职位,就举家住在寨子里好了,除了他们三人另还有两名编纂,你们六个可多多研讨。”
赵柽点头称是,完颜希尹又道:“你今日到来,理应好好安顿,我吩咐下去,寨子里给你一处院落居住,其他事情自有人给你告知打理,你看可好?”
赵柽急忙礼道:“多谢先生,元易感激不尽。”
完颜希尹点了点头开始唤人安排,片刻后道:“你且去吧,如有事可直接来见我。”
赵柽行礼离去,跟随一名肥胖军丁走出大堂正门,那边完颜希尹又对另外三人摆了摆手,这三人亦都离开。
看着几个背影逐渐消失,那大堂的后门处闪出一条身影,这是一名浑身着黑衣的清瘦之人,完颜希尹斜倚在榻上,淡淡道:“剑隐,你瞧怎么样?”
黑衣清瘦之人的声音很怪异,辨不出男女,道:“先生,依剑隐观看,这元易应该没有武艺在身。”
完颜希尹点头道:“此人脾性潦草,且慢慢观察再说,至于他带来的人,仔细查实一遍,尤其观察他们夫妻之间举止言行,若有不妥之处即刻报来。”
黑衣清瘦之人道了声“是”,身子一闪便从后门出去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