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法子？”

“先生要不换个作者名，还有这《红楼梦》故事也不错，再把字句改地工整华丽一些。实在不行，我们书斋可以请一些年长儒者，以《红楼梦》为根本，帮着修改。”

张愚闻言，脸色冷漠许多。

一是为自己改马甲，二是将《红楼梦》魔改！

第一个建议尚且可以听一听，第二个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红楼梦》之所以传世，除了刻画深入人心的深宅故事外，更是因为朴素的白话文能引起平头百姓共鸣。

如今为了迎合故事中讽刺的迂腐世道，而改成不伦不类的华丽篇章，那此红楼可还是真正的红楼？

故此，这个提议断然不可接受！

“君子尚且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若为了迎合示弱，便换个作者名，他日总会被人得知，届时岂不显得我理亏，丢了气量？”

“这《红楼梦》若要改只言片语，我更加不可能答应，典主修莫要再提。”

“好的作品，不需要华而不实的表述，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何必牵强附会！”

“这……”典少游来之前有过心理准备，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建议太过于唐突冒昧，甚至是欺负人！

写书者，哪个心中没有或多或少的傲气？

好好的大名，为了迎合却要改名，这说出去不是耻辱，也是笑话！

至于改书一说，每部作品都是作者日夜耕耘辛苦所得之结晶，如同亲生骨肉一般，外人要将之更改，那与抢人心血有何不同？

典少游尽管初心是为张愚考虑，但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很不切实际。

但没办法，这是总修读过《红楼梦》后，做出的最大让步。

书不错，可是拗不过这个世道！

“先生，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典主修无需多言，今日若是作客，在下欢迎之至。但要我改名改书，还请免开尊口。我之本意，身正不怕影子斜，敢写书发书，就敢坦然面对各种非议！”

典少游见张愚态度坚定，说完直接修剪桌上盆栽，知道当下多说无益，只好暗叹口气，起身抱拳作揖离去。

又是两日过去，夜幕降临，水仙堂中一众编修大多放班归家，只剩一两道身影还在埋首案头。

典杏仁这些日子茶不思饭不想，原本被《三国演义》勾了魂，第四十六章回得不到，早就心里头痒痒的，直呼难受。

现下好了，多了个《红楼梦》，三十章回读完，整个人魂萦梦绕，恨不得跑到元伯草堂，坐在张愚面前，听他口述后面的故事。

此刻觉得无趣，也不想理会手头琐事，出了水仙堂，往拐角小书房走去。

典少游还在，他几乎从未早早离开过，往往都是水仙堂最后一个吹灯走人的。

“少游哥哥，你在想什么？”

走入小书房中，看到典少游站在窗边看向院子，听着假山边小溪传来叮咚流水声，好似失神了。

典少游闻言回身，手中竟握着一沓书卷。

典杏仁只是扫了一眼，便知道那是起了褶皱的百页《红楼梦》。

“少游哥哥，这《红楼梦》如此佳作，难不成一直没有问世的机会？”

“元伯先生不听劝，不愿改名改书，总修也爱莫能助。”

“可是，我觉得张愚说得对，这《红楼梦》就不能改，一个字都不适合改！让他低声下气委曲求全避人耳目，将作者名也改了，岂不更显得自己错了怕了，换做是我，我也不改。”

“我又如何不知，但这也是无奈之举！”

“我就是觉得，总修怕了那些腐生，怕了钟家那边刁难，不然以我们典家和书斋的背景，他们又能说些什么？说了又能将我们如何？”

典少游剐了她一眼，这小妮子不知轻重，一直以为书斋是最强最大的，谁都应该礼让三分。

但世间种种，岂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典家虽然枝繁叶茂，却也树大招风，平日尚且需要谨言慎行，若是无端得罪天下学子，怎么都不划算。

这其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剪不清理还乱！

“少游哥哥，你说，我们要是先斩后奏，会是如何？”

“嗯？先斩后奏？”

典少游明白典杏仁的意思，也暗道她真是敢想敢说。

书斋这碗饭不香了？打算自砸饭碗？

“少游哥哥，你先坐下，听我慢慢说来。”

“首先，关于‘小字元伯’这个作者名，很多书客因为《三国演义》还是买账的，对吧？”

“其次，《红楼梦》这三十章二十万字，我们看过了，内容及其精彩迷人，这也是货真价实的，对吧？”

“我们书斋十堂的任务是什么？”

“不就是平日发发书，追踪情况，敦促更新，把握风向，总结汇报等等吗？”

“十堂的编修每日来来去去都是做这些，包括签作者上书架，对吧？”

“什么时候开始，我签一本新书，也需要一层层请示汇报了？”

“甚至于，还要主修去找总修，这至于吗？”

“说得难听点，上面是不是管得太宽了？”

“是故，我身为一名正儿八经的编修，自作主张看中一个作者一本新书，打算签下发书，这有何不同？”

“违规了？僭越了？他钟家能挑出什么理来？”

“少游哥哥，你说我这话，对与不对？”

还真别说，典少游听完，本想回怼反驳，却猛然意识到，典杏仁好像没有说错哪怕一个字啊！

没错，一个编修签人签书发表，本就合情合理合乎规则，这有什么好挑剔的？

好像，事情发展至这副局面，起始于自己二人在小酒馆与张愚相约后，一直抱着一种最谨慎的态度，患得患失怕东怕西的，才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

为何，不跳出怪圈，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处理棘手的问题？

编修的事情，让编修解决不就可以了？

我一个主修，乃至于上面的总修，插什么手？

吃饱了撑着，闲着没事干？

胡闹！

典少游一边做心理建设，一边怒斥自己太愚昧了。

当下看到典杏仁狡黠目光，暗道这小妮子好像长大了，渐渐适应书斋潜规则，也变得滑溜不少。